组图丨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又逢七夕，天上隔河相望一年的牛郎织女终能再次重逢，人间的有情人们也筹划着如何度过这个美好的日子。鹊桥相会，这一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形成于何时?古人眼中，这对神仙眷侣长什么样?在古代，人们如何表达爱意，留下了哪些与爱情有关的遗物、遗迹?

　　这个七夕，让我们一同来追寻考古人眼中的答案。

　　一、牛郎与织女

　　2015年，考古工作者在陕西省靖边县杨桥畔镇渠树壕汉墓群的一座东汉墓墓室顶部，发现了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壁画。星象图所描绘的夜空里，银河奔流，辰宿列张，在永夜般的墓室中，这璀璨的天幕陪伴了墓主人两千年。

　　

图1 陕西省靖边县杨桥畔镇渠树壕汉墓墓顶天象图壁画

　　

图2 星象题名与释文

　　壁画的左下角，位列二十八星宿的织女与牵牛星象清晰可辨，并被绘作隔河相望的素雅织女与憨厚牛郎。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闪着粼粼波光流过夜空的银河，承载了古人多少仰望和想象。织女、牵牛为两颗恒星，在七、八月的夜空格外明亮，并恰好位于银河两侧，在古老的星宿崇拜中，他们无须谋面，直到汉代被赋予了人的形象与情感，银河便成为爱情无法逾越的先天悲剧。于是，汉人又用想象为他们搭起鹊桥，使他们每逢七夕相会，令人间稍得慰藉。

　　人间爱情的灵感塑造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两千年来又陪伴着世世代代的人们，不断被诗词、遗物、遗迹记录下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汉·佚名《迢迢牵牛星》

　　

图3 东汉·渠树壕墓天象图中的织女与牵牛星，包括星图与具象人物

　　

图4 银河星图，图中银河的上方可辩组成星象的织女三星，下方可辩牵牛三星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秦观《鹊桥仙》

　　

图5 金·牛郎织女故事镜，陕西西安市文物保护研究所藏。中心图案为一平直小桥架于汹涌波涛上，左侧三人，为织女与两侍女，右侧三人，为牛郎与两童子，桥上方为流云托月，月下三只雀鸟正由空而降。

织女停机掷玉梭，牛郎饬驾渡银河。

莫嫌此夕欢娱少，祗恨经年离别多。

入夜佳人邀月姊，先秋女伴约霜娥。

一宵共送天孙喜，明日分张可若何。

——清·龚培序《咏天上七夕》

　　

图6 清·牛郎织女纹雕红盘，南京博物院藏(摄影：柳叶氘)

　　二、人间的爱情旧物

　　牛星织女年年别，分明不及人间物。

　　七月七日，便说七件与爱情有关的旧物。

1

带钩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传 汉·苏武《留别妻》

　　

图7 西汉·“长毋相忘”合符银带钩，江苏盱眙大云山江都王陵12号墓出土

　　大云山顶部，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汉代陵园，属于汉武帝同父异母的兄弟江都王刘非。在陪葬的十二号墓中，出土了一枚长不及4厘米的银带钩，表面以错银工艺通饰云气纹，钩首为长吻翘鼻的龙首，双耳向后矜立，腹下伸出一圆钮。

　　其精巧之处，更在于带钩能沿中轴线一分为二，内侧铸铭文“长毋相忘”，一侧为阴文，一侧为阳文，二钩相聚扣合则字隐去不见。

　　“长毋相忘”是汉代流行的吉语，省自“长相思，毋相忘”，常见于汉代铜镜的镜铭，是亲友与情人之间表达心意的动人语句。大云山十二号墓的墓主，据同墓出土印文知是江都王的嫔妃“淳于婴儿”，也许这是江都王的定情之物，也许只寄托着女子的一往情深，但无论如何，这句誓言被坚守到生命终了，并伴随着主人长眠，跨越千年仍熠熠生辉。

2

破镜

佳人失手镜初分，何日团圆再会君?

今朝万里秋风起，山北山南一片云。

——唐·杜牧《破镜》

　　

图8 汉·昭明铜镜拓片，陕西王家湾汉墓出土

　　

图9 唐·龟鹤铭文铜镜，安徽省怀宁县唐墓出土

　　传说南朝陈国将要灭亡之时，乐昌公主与驸马徐德言担忧国破后不能相保，便破一铜镜，夫妻二人各执一半，“约于他年正月望日卖破镜于都市，冀得相见”。陈朝亡后，公主没入越国公杨素家，徐德言至京城卖镜，一番坎坷终与妻子重逢，一同归老江南。

　　沈从文先生认为，在比这一传说早七八百年的西汉初年，铜镜已成为爱情的标记，“生前相互赠送，死后埋入坟里，还有生死不忘的意思。”陕西王家湾一座夫妻合葬的汉墓中，一枚昭明镜被分为两半，一半放置于男主人头边，一半放置于女主人头边。而安徽怀宁县两座相距不远的唐墓各出土一枚半镜，可拼合为一枚龟鹤铭文镜。

　　人世间悲欢离合，多身不由己，而七夕之月也形如半镜。不论迢迢银河，还是滚滚红尘、茫茫来生，爱人们相信手中的半镜能照亮前路，指引着思念之人的方向，在路的尽头终能重聚。

3

香囊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唐·白居易《长恨歌》

　　

图10 唐·银香囊，陕西西安何家村金银器窖藏出土

　　《旧唐书》载安史之乱后，唐玄宗自蜀地返长安，思念马嵬坡香消玉殒的杨贵妃，秘密派人改葬，但开贵妃旧冢发现“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看到香囊的玄宗，不禁凄然流涕。

　　未腐坏的香囊应为金属所制，唐代慧琳所撰《一切经音义》载：“案香囊者，烧香圆器也。以铜、铁、金、银玲珑圆作，内有香囊，机关巧智，虽外纵横圆转，而内常平，能使不倾。妃后贵人之所用之也。”

　　何家村出土的这件银香囊，内外三层，外层为镂雕葡萄花鸟纹的两个半球体，以子母扣和挂钩相扣合，中层为两个用转轴套接的同心圆机环，最内层为半球形金香盂。它运用了先进的“常平架”原理，正如文献所记，无论外层如何晃动，香盂中的香料、炭火都不会洒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多情帝王也只能执此旧物，遥想芳魂。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4

音乐

翰林无双鸟，剑水不分龙。

谐和类琴瑟，坚固同胶漆。

——唐·魏氏《赠外》

　　

图11 莫高窟第85窟晚唐壁画中的“树下弹筝”图

　　敦煌莫高窟的“树下弹筝图”是一副经变画，出自《大方便佛报恩经》中的《恶友品》，讲述了古印度波罗奈国太子善友与其弟恶友入大海求得摩尼宝珠后，被心术不正的恶友刺瞎双眼，流落利师跋国，看管国王的果园，每日“防护鸟雀，兼复弹筝以自娱乐”，利师跋国公主来到果园，对这位盲人一见倾心，不知对方就是自己早有婚约的善友王子，执意与他成婚，最后，善友双目复明，与公主一同回归故国。

　　经文中，并没有表现公主是听到了善友的琴声才循声而来，以身相许，但画家显然谙熟中国传统中音乐与爱情的天然联系——“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而最著名的便是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赢得卓文君的芳心。

　　经书曾记善友“善巧弹筝，其音和雅，悦可众心”，画家便用树下弹筝的画面表达了这一章节，点出了善友命运的悄然转折。不论寻找知音还是爱侣，音乐总是比言语胜出千筹。

5

罗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唐·杜牧《七夕》

　　

图12 唐·永泰公主墓壁画(摹本)，侍女持轻罗小扇，陕西西安乾陵永泰公主墓出土

　　乍一看，这首《七夕》描写的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宫女，在初秋夜里扑萤取乐的场景。细细品味，诗句中看似洋溢着青春和欢乐，实则充满落寞和无奈。

　　罗扇，又称团扇或纨扇，以竹木为骨、绫罗为面。罗扇在手，凉风习习，可一待入秋，它便失去了作用，沦为扑萤之物。相传西汉时，班婕妤因汉成帝专宠赵飞燕而失势，故以罗扇自喻，写下“常恐秋节至”、“恩情中道绝”的悲叹。

　　唐代宫人众多，得帝王一顾者不过寥寥数人，大多数宫女只能“宿空房，秋夜长”，或是“闲坐说玄宗”，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熬成白发人。永泰公主墓壁画的宫女群像中，正有一位持扇半遮面的少女。罗扇清透，隐约显露出她的面庞轮廓，眉目含笑，似仍未识世道清苦。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牛郎织女相见何其不易，唯盼人间的爱人们珍惜彼此，不离不弃。

6

鸳鸯

剪翠妆红欲就，折得清香满袖。

一对鸳鸯眠未足，叶下长相守。

莫傍细条寻嫩藕，怕绿刺、罥衣伤手。

可惜许，月明风露好，恰在人归后。

——宋·晏殊《雨中花》

　　

图13 辽·交颈鸳鸯玉佩，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陈国公主墓出土

　　一千年前，一块来自新疆和田的玉料，被雕刻成鸳鸯饰件，献给大辽的陈国公主。公主是辽圣宗之弟耶律隆庆的女儿，“六叶帝王之族”，驸马萧绍矩则是圣宗皇后的哥哥，二人的婚姻“自结丝萝之援，克谐琴瑟之和”，可惜好景不长，驸马先公主而逝，公主也一病不起，以十八岁的芳龄殁于开泰七年(1018)，与驸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墓中，公主的右臂压在驸马的左臂之上，腰间佩戴的这枚玉佩，雕刻出两只交颈而卧的鸳鸯，似仍在絮语，透露着缱绻深情。在古代，鸳鸯很早便被视作瑞鸟，魏晋之后，逐渐发展成为爱情的象征。晋人崔豹言鸳鸯“雌雄未曾相离，人得其一，则一者相思死，故谓之匹鸟也”。

　　公主驸马相守何其短，与牛郎织女在银河两岸绵绵无绝期的守望相比，人间的相守都是短暂的，但我们总是会执子之手轻语：“只羡鸳鸯不羡仙”。

7

漆盒

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

栏干斜转玉绳低，问乞得、天机多少?

闺中女伴、天边佳会，多事纷纷祈祷。

神仙之说本虚无，便是有、也应年老。

——清·顾太清《鹊桥仙》

　　

图14 清·黑漆嵌螺钿人物纹盒，首都博物馆藏(摄影：柳叶氘)

　　汉魏时期，七夕逐渐成为民俗节日，因传说中织女心灵手巧、能织云锦天衣，故而每到此夜，少女们便在庭院中张结彩缕、陈设瓜果，并对月穿针，谓之“乞巧”，先穿过者优胜，又称“得巧”，希望借此获得慧心巧手，并乞求爱情、福寿、子嗣。

　　《西京杂记》载汉代宫女已有此习俗，而后广泛流传于民间。唐代以降还有蛛丝卜巧，“捉蜘蛛闭于小合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密者言巧多”。七月七日从曾经的爱情悲剧，逐渐转变为欣赏天庭欢会，乞求人间幸福的良宵。

　　这件清代黑漆盒采用了薄螺钿的装饰工艺，纯黑的漆面恰好烘托出夜晚的宁谧，与五彩斑斓的螺钿人物对比鲜明。两位女子趁着月光，各自穿针引线，使人遥想“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时持针线”的景象。是否也曾有一位少女用漆盒收藏针线，或蛛丝卜巧，并寄托着她对爱情的美好希冀?

　　结语

　　七夕可谓是中国的情人节，和西方情人节一样，它关于爱情的故事并非是浪漫圆满的，而是充满了遗憾和凄美，令人咏叹。

　　星汉西流夜未央，分处银河两侧的织女、牵牛二星在天文上是永远不会聚首的。那些无法朝朝暮暮的传说，和已经进入永夜的深情，似乎只是为了告诉你我，要珍惜眼前人，要珍惜每一刻的相知相守。

　　作者：

　　王佳月、李云河(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图6、14摄影：柳叶氘

　　其它图片：来自参考文献及网络

　　参考文献：

　　段毅：《陕西靖边县杨桥畔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17年01期。

　　段毅、武家璧：《靖边渠树壕东汉壁画墓天文图考释》，《考古与文物》2017年01期。

　　陕西历史博物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花舞大唐春》，文物出版社，2003年。

　　南京博物院：《长毋相忘——读盱眙大云山江都王陵》，译林出版社，2013年。

　　索德浩：《破镜考》，《四川文物》2005年04期。

　　杨宏明、谢妮娅:《陕西安塞县王家湾发现汉墓》，《考古》1995年11期。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辽陈国公主墓》，文物出版社，1993年。

　　申秦雁：《神韵与辉煌——陕西历史博物馆国宝鉴赏(唐墓壁画卷)》，三秦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