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期｜伏案30年，浏阳河农民的倔强

2017-01-13 15:43 来源：星辰在线

星辰在线1月13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 李林）“滚滚浏河北逝去，浪花缕缕育英雄。湾湾九道穿南北，振兴中华由此升。”序言里，邹世和写道。

一本70余万字的《浏阳河之波》，79岁的农民邹世和花了30年时间。只有小学文化的他，翻烂了几本字典，遍访了周边老人，深夜伏案苦写，只为了记录浏阳河片区的历史故事。

当岁月逝去，浏阳河畔的高楼渐密，邹世和的记录之旅也行至终点，安静地老去，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记录历史

黑色大衣，绅士帽，眼前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衣着儒雅，仿佛从民国穿越而来。老旧家具所装饰的房间，是邹世和临时居住的拆迁过渡房，他在浏阳河边的老房子已被新的钢筋水泥所取代。

但关于那里的故事，邹世和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邹世和出生于1938年，在浏阳河边的东岸街道杉木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时代变迁下的故事，或见证或聆听，都成为他过往生活的点滴。

记录，缘起于11岁的一次经历。

(邹世和正在翻看《浏阳河之波》。)

1949年，长沙和平解放前夕，准备过河进城的解放军队伍驻扎在杉木村，包括邹世和家在内的许多农户家，都有解放军生活在其中。

那时候，邹世和是小学生队长，解放军过浏阳河的那个晚上，他带领着众多小学生，高喊着“欢迎解放军”的口号。河里的船上已经铺好了木板，只等解放军跨过浏阳河，解放长沙城。晚上10点，解放军顺利渡河。

“天上的飞蛾，像落雪一样，将码头全铺白了。”邹世和向星辰全媒体记者回忆，时值七八月份，天气正热，此前从没见过的飞蛾，却纷纷从草丛里飞出，然后掉落在码头上，让人惊叹。

他一直记得这个画面，也记得当时因此事而流传的一首诗：白蛾飞舞迎新兵，天意军民共一心。中国富强今昔起，外敌胆敢再入侵。

从那时起，邹世和就有了记录故事的念头。

“浏阳河这么出名，但这里曾发生的革命事迹，却无人知晓。”邹世和说，他想通过自己的笔，记录下浏阳河边的故事。

这不仅是对历史铭记，往后，随着他在浏阳河边居住的时间越长，熟悉的事物越多，这样的念头，更多出自于对一方土地的热爱。

走街串巷

小学毕业后，为了谋生，邹世和开始做一点小生意，推着板车卖水果之类的东西。20岁时，他跟人学了兽医，开始走街串巷，给猪打针。
不过，写书的念头并没有忘，他一直在积累。

邹世和的父亲邹茂松，常年跟随共产党员孔福生作战。解放后，邹世和常缠着父亲，让其讲述孔福生的事迹。从父亲那，他得知众多抗战历史故事。

“芙蓉区浏阳河东岸片区，是长沙最早出现共产党员活动身影和足迹的地方之一。”邹世和语气中带着骄傲，他说，1927年左右，红军被国民党围困于井冈山，父亲和不少乡亲曾随共产党员们一起，从浏阳河出发，去给红军送盐等物资。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黄兴的表弟黄庆宇就住在邹世和家对面。邹世和告诉星辰全媒体记者，黄庆宇毕业于黄埔军校，因一场意外导致身体残疾，早早结束了军旅生涯，但对于黄兴早年的革命事迹，黄庆宇颇为熟悉。因此，那些年邹世和时不时跑到黄庆宇家中与其攀谈。

（邹世和。）

而在走街串巷给猪打针的同时，遇到年纪大的老人，邹世和便会坐下来，听老人讲讲其亲历的历史故事。

这样的四处搜罗，往往能了解到生动却鲜有人知的故事，比如，邹世和曾遇见在清朝时参与浏阳河堤坝修建工作的老人，也曾遇见过亲历长沙文夕大火的老人。

日复一日，邹世和乐此不疲，对当时的他来说，能听到新的故事，就能高兴上好几天。

30年如一日

1986年，经过十多年的积累，邹世和已经有了一肚子的故事，他终于决定，将故事写成文字，完成多年的梦想。

那时，他白天照样出门给猪打针，搜罗故事。晚上，他便就着一盏煤油灯，拿起圆珠笔安安静静地写作，从8点到12点，一晚上能写上4个小时左右。

“有时候一晚能写几百字，有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邹世和坦言，自己是个农民，只有小学文化。写作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常常卡在几个字词上，不知道怎么拼写，然后不断地查字典。

为了写这本书，邹世和翻烂了好几本字典。此外，村里一些文化程度较高的人，邹世和也都虚心拜访过。

不过，除了家人，村子里很少有人知道，邹世和在写书。他只是向别人收集故事，从不跟人提起写作的事。

就这样，邹世和坚持了30年。时代变化，浏阳河畔的高楼渐密，最初的煤油灯早已换成电灯，邹世和手中的圆珠笔却未曾停过，记忆里的故事，慢慢变成文字，一字一句汇成了一本70余万字的书。当他写完时，书桌上的文稿，已经堆积了一两尺厚。

这样的坚持，会不会觉得累？邹世和说，自己心中一直想的，就是把浏阳河边的故事讲好，他并不着急写完，有时候累了就早点休息。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长时间写下去的准备，因此哪怕花上再多的时间也没关系，一天一天地积累，一本书自然就完成了。

无法出版

2016年，邹世和将书稿整理好，请人校对、打印，并给书取名为《浏阳河之波》。邹世和说，浏阳河之波，意为曾经发生在浏阳河片区的革命运动，像波浪一般，一浪盖过一浪，直到新中国解放后，所有的波浪才起伏到岸。

不久前，邹世和在浏阳河边的老房子被拆迁，旧手稿不慎丢失，如今留下来的，是一本用A4纸打印，并用文件夹装订起来的书稿。

（浏阳河之波。）

在破旧的临时过渡房里，邹世和打开抽屉，拿出摆放整齐的书稿。书稿的封面，用黑色大字写着“浏阳河之波”，以及“上集黄兴传奇”、“下集孔福生传奇”的字样。白色的封面纸张，已经沾染了不少污渍，这间客厅、卧室一体的简陋房间里，容不下一张书桌，书稿自然也逃不过油盐酱醋的浸染。

书稿的内页，还有邹世和用圆珠笔修改的字迹，尽管书稿已经打印装订好，邹世和翻阅时，感觉不好的地方，还是想修改了一番。

《浏阳河之波》围绕黄兴、孔福生两人，描写了发生在浏阳河片区的革命故事，当中不少故事历史并无记载，但邹世和曾听亲历者讲述，因而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行文上，《浏阳河之波》采用章回体，每一章节的开头，都是一段古诗。这些古诗，是对这一章节内容的提炼。而语言风格方面，《浏阳河之波》也颇有点《三国演义》的影子，只是更为口语化。

邹世和坦言，自己喜欢《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小说，因此写作的风格多少会有些相似。

然而，邹世和花了30年时间写成的书，因各种原因，目前面临无法出版的窘境。这让他很灰心，原本计划用第二部、第三部来描写新中国成立后，浏阳河片区新的故事，但现在他已没有了兴致。

年近八旬的邹世和，结束了为一本书而奋斗的生活，新的生活状态，看起来似乎更符合一个农民老去时所该有的，白天看看电视，晚上早早地上床睡觉。

那些年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无人知晓，到最后恐怕也无人在乎，岁月里的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

自在星辰原创报道 第二十一期

总策划：何旭

执行策划：郑文新、王重浪、林之乐

文字：李林

图片：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