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丨卢瑞龙：奇观复奇观

（星辰拍客 一滴水/摄）

　　一

　　西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吉首市20公里处，有一个小小的苗寨，名叫矮寨。

　　矮寨的西北面，有一道15公里长的峡谷，名叫德夯，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德夯是苗语音译，意为美丽的峡谷。峡谷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苗寨，叫德夯苗寨。受亿万年来的地质变化影响，峡谷呈十字交叉于德夯苗寨，连同次级峡谷，构成了一个由夯峡、玉泉溪、九龙溪、新寨河组成的“X”型峡谷群。峡谷内岩墙、岩柱次第发育，形成了天问台、姊妹峰、驷马峰、盘古峰、画屏峰、天门画壁等数十个岩墙、岩柱群。峡谷末端和两壁发育了流纱、银链、玉泉等多条瀑布。峡谷里常年云遮雾绕，如梦似幻。

　　矮寨的西南边，有一条河，名叫峒河。峒河干流发源于老人山、黄瓜山之间的花垣县雅酉镇坡脚村。东流6公里至凤凰县柳薄乡消水坨一带时，大部分渗入地下，最终又从花垣县补抽乡高悬210余米的大龙洞中跌落，形成瀑流。一小部分径流与其他溪沟形成牛角河支流后与大龙洞瀑流会合。又接纳了源自于花垣县排碧乡的小龙洞支流后，一路碗蜒而至矮寨。

　　和湘西其他的村寨一样，矮寨就这样山环水绕，风姿绰约，美轮美奂。在日子里逶迤，在岁月中旖旎。

　　和湘西其他的村寨不同的是，矮寨的北面山头与上空，方寸之间，有两处人为的手笔，成为山水以外的奇观。一曰矮寨湘川公路奇观，一曰矮寨特大悬索桥奇观。

（星辰拍客 林见闻/摄）

　　二

　　“矮寨湘川公路奇观”是横贯湘西全境的湘川公路中的一处关隘。

　　湘川公路始建于1935年，1936年9月全线通车。

　　1936年3月，湘川公路湘西段工程处在沅陵县设立，并着手测量修建。修建至矮寨北坡时，这段长6.25公里、水平距离不足100米、垂直高度440米、坡度为70度至90度的路途，成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天险”。

　　然而，路是非修不可的。

　　于是，特定的斜面空间迫使公路借助反反复复的“回头弯”，呈“之”字形左右移动艰难延伸。最终，路通了：13道锐角急弯;26截几乎平行、上下重叠，最宽处不超过7米，最窄外不足4米的路段;先在大山的斜面上垂直切割出一道道长条“台阶”，然后再将“台阶”两端连接，实在无法连接的便架设“天桥”或悬空叠出一个圆型的转盘，让汽车成“∞”形转弯的奇观。

　　建成的代价是2000多人次民工7个多月的栉风沐雨呕心沥血、200多民工的不幸死亡以及不计其数的小伤小残。

　　为追怀死者，当时曾在路中天桥附近竖立了一尊“开路先锋”的铜像，后毁于战乱。

　　1987年，湖南省政府拨款，按原型重塑铜像，移置在公路天桥上方的山崖上。同时，还在山顶的公路拐弯处建了一座“湘川公路死事员工公墓”。公墓与铜像遥相对应，映日照月，默然无语。

　　在抗日战争时期，湘川公路作为衔接粤汉、湘桂黔公路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见证过多少离散，承载过多少悲欢，又渡了我多少同胞于水火间。

　　解放后，209国道与319国道纵横穿过湘西，在吉首市至花垣县的70多公里的地段上，它们与湘川公路重叠在一起，合而为一。

　　209国道起点为内蒙古呼和浩特，终点为广西北海，全程3435公里。

　　319国道起点为福建厦门，终点为四川成都，全程2984公里。

　　是怎样的前世修来，才让它们换得今生的擦肩。是怎样的倾心与爱恋，才让它们跨过万水千山，心相印，手相牵。

（星辰拍客 心旺/摄）

　　三

　　矮寨特大悬索桥奇观也即矮寨高速公路大桥，它是长(长沙市)渝(重庆市)高速公路吉(吉首市)茶(花垣县茶峒镇)段的控制性工程。

　　2008年10月18日，大桥重力锚开始浇筑。2012年3月31日，大桥正式建成通车。这也标志着，吉茶段全线贯通。湘西，从此有了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高速公路。

　　大桥全长1073.65米，主跨1176米。桥面宽度为24.5米，双向4车道。桥面距谷底330米。主桥采用钢桁加劲梁，梁高7.5米、宽27米、节段长14.5米，全桥共69节，主梁全长1000.5米。

　　大桥建设之初，同时面临的五大世界级难题让建设者们彻夜难眠寝食难安：

　　——地形险要。桥面到峡谷底高差达330米。两岸索塔位置距悬崖边缘仅70—100米。

　　——地质复杂。桥位处存在岩堆、岩溶、裂隙和危岩体等不良地质现象。仅在吉首岸索塔基坑附近就发现大大小小溶洞18个，其中最大的溶洞体积近万立方米。全部溶洞都需进行混凝土或者碎石回填，以保证结构基础安全。

　　——气象多变。峡谷多雾，瞬间最大风速为31.9米/秒，风速大，对结构抗风要求高。

　　——吊装难。主缆及钢桁梁在300—400米高空架设，单件吊装最大重量达240吨。

　　——运输难。土建工程运量大，仅钢材、水泥、砂石等材料运输总量就达18万吨。绝大多数材料运输要经过矮寨公路的13道锐角急弯。

　　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必至。

　　锚碇施工——主塔施工——缆索系统安装——钢桁梁架设——桥面系安装——主缆防护与涂装——猫道拆除……大桥的建设一寸一尺地延伸，人类的智慧一点一滴地闪耀。

　　中间不设桥墩，却要一跨跨越上千米、落差达300多米的德夯大峡谷，大桥靠什么来承重?

　　大桥主要由主塔、主缆、吊索、锚碇和主梁五大结构组成。形象地说，其中主缆就是我们日常用的晾衣绳，主塔相当于支撑晾衣绳的支架，晾晒的衣服重量由晾衣绳支撑，在晾衣绳中间产生拉力，为防止晾衣绳垂度过大，必须在两端固定住晾衣绳，而大桥的锚碇就起这个锚固作用，将两根承受巨大拉力的主缆固定，承受主缆传递过来的拉力，并最终将拉力传入两岸的山体。

　　大桥整个桥面上部结构约重4万吨，使大桥主缆每根产生约3万吨左右的拉力，而大桥主缆的安全系数有2.5，完全可以保证结构的安全。

　　在大桥这个巨人的怀里，我保持了极度的静默，它的“四个世界第一”让我高山仰止，任何的赞美都会显得浅薄。有些厚重，常常需要我们无言地、虔诚地去承接。

　　——主跨1176米，创跨峡谷悬索桥中世界第一。悬索桥，是指以通过索塔悬挂并锚固于两岸(或桥两端)的缆索(或钢链)作为上部结构主要承重构件的桥梁。矮寨特大悬索桥，横跨德夯大峡谷，是目前世界上跨峡谷跨度最大的钢桁梁悬索桥。

　　——轨索滑移法，桥梁架设的“高速列车”。常规的悬索桥，主梁架设往往通过水路运输至桥位，再采用大型设备垂直提升的方式实现“加劲梁”的逐段拼装架设。

　　矮寨特大悬索桥共有69节钢桁梁，最重一节重达192吨。由于桥下并无水路可利用，且谷底距离桥面高达330米，垂直起吊“加劲梁”的方案难以实施。

　　于是，“轨索滑移法”诞生了。其基本思路是：利用大桥永久吊索，在其下端安装水平轨索。再将水平轨索张紧作为加劲梁的运梁轨道，实现由跨中往两端节段拼装大桥的钢桁加劲梁。这个初生儿，仅仅用了3个多月时间就将69节钢桁梁架设完成。相比于原本需要的1年多时间而言，无疑称得上是桥梁拼装中的“高速列车”。

　　2011年5月18日，中国近30位顶尖的桥梁专家一致认定，矮寨特大悬索桥采用“轨索滑移法”架设钢桁梁，为悬索桥主梁架设施工提供了一套新的工法，属世界首创。

　　——首次采用塔梁完全分离结构。一般悬索桥设计中，塔与梁相接。但矮寨特大悬索桥索塔位置距悬崖边缘仅70—100米，下面即是数百米高的谷底，地形比较特殊。大桥设计因地制宜，首次采用塔梁分离式悬索桥结构，最大程度减少了对山体的开挖，缩短了钢桁梁长度，节省了投资，实现了桥梁结构与自然景观的完美融合。

　　——首次采用岩锚吊索结构，并用碳纤维作为预应力筋材。由于选用了塔梁分离式悬索桥结构，钢桁梁长度小于主塔中心距，主缆存在无吊索区，会出现吊索卸载应力为零的情况，且对大桥的钢桁梁受力带来不利影响。为此，大桥在吉首岸设置1对岩锚吊索，茶峒岸设置2对岩锚吊索，其作用是作为调节器，让主梁受力更合理。为平衡岩锚吊索拉力，还设计了锚固结构，将岩锚吊索所受的拉力传至地面岩体上。常规岩锚索预应力筋材采用钢绞线，而矮寨特大悬索桥根据研究实验后采用了高性能的碳纤维作为预应力筋材。与传统钢绞线相比，碳纤维材料具有重量轻、强度高、耐腐蚀的特点，为桥梁的安全提供了充分的保障。

　　世界第一之外，人们对大桥安全问题的担忧也很好地得到了解决。

　　——抗振：大跨度悬索桥的特点是刚度小，在荷载作用下可能产生较大的振动。但由于矮寨特大悬索桥整个恒载占90%，活载仅占10%(恒载为大桥整个桥面系、主览、吊杆、钢桁梁等上部结构的重量总和，约重4万吨;活载即承重的重量接近3000吨，汽车荷重产生的振动较小)，且在钢桁梁的两头，还设置了减震的阻力器，以有效地减少钢桁梁的振动，保持桥的稳定性。因此，在矮寨特大悬索桥上行车，几乎感觉不到晃动，与在陆地上差不多。

　　——抗压：矮寨特大悬索桥的荷载规格为公路Ⅰ级，相当于每个车道在1米距离内可承载1吨的重量。考虑折减系数后，4条车道共计能承载近3000吨的压力，也就是说，能够同时承受200辆左右普通小车的重量。同时，为防止超载车辆破坏路面及桥面板，大桥桥头还装有称重系统，以55吨/辆为限，一旦超重，将限制该车辆通行。

　　——抗风：矮寨地处山地峡谷，抗风稳定性研究是矮寨特大悬索桥建设中的重要课题。大桥设计基准风速为34.9米每秒。相当于可抵抗12级风。大桥的颤振检验风速52.1米每秒。根据目前的实测风力，10分钟平均风速为10米每秒，瞬间最大风速为31.9米每秒，相当于近8级风力，远低于设计的临界值。

　　这些，都让我们的心不会因悬索而悬。我们就像站在地上一样踏实，像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样安稳。

　　曾几何时，湘西“……千山万壑，群峰壁立，险峻崎岖，窄为羊肠，土路多而石路少，绕溪越岭，时上时下，回绝人寰，登涉艰难……”养在深闺人未识。马铃声声与桨橹帆影是我们最为熟悉而亲切的风景。很久以来，我们不得不在刀砍火种的农耕时代徘徊，只是也只能在农闲的短暂时光里，我们才吧嗒着明灭的旱烟摇纺着吱哑的纺车，将目力推送至山外遥不可及的天边，让一些心思与期盼在梦里发芽抽条。

　　当湘川公路、209国道、319国道、枝柳铁路次第纵横于湘西，湘川公路矮寨段成为奇观时，湘西，一如初生的婴儿，面色红润，啼声清脆;当吉茶高速奔突于湘西的崇山峻岭间，矮寨特大悬索桥成为奇观中的奇观时，湘西，已然如披着红头巾的新嫁娘，翘首依依，楚楚动人;当接踵而至的凤(凤凰县)大(贵州省铜仁市大兴镇)高速公路、张(张家界市)花(花垣县)高速公路、吉(吉首市)怀(怀化市)高速公路、吉(吉首市)恩(湖北省恩施市)高速公路遍布湘西的血脉与经络时，湘西，注定繁花似锦，华丽转身。

　　矮寨特大悬索桥，就以一种风华绝代的风姿、一种无法逾越的高度，永久地定格在湘西的德夯大峡谷里。让湘西1.5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的280多万父老乡亲欣喜若狂。让湘西真正意义上与山外的世界联通、对接与亲近。湘西，这片生长五谷杂粮、黄金茶的绿色土地;生长抗倭民族英雄彭荩臣、用马桑树儿搭灯台照亮红二六军团夜行的征途，喂养了中国历史与中国革命的红色土地，必将春意盎然，魅力四射。

　　四

　　我一次又一次地从矮寨湘川公路和矮寨特大悬索桥经过。

　　这次第绽放的奇观，不断升华着我对造化以外的人世间的崇敬。

　　天和地，山和水，路和桥，我和你。

　　俩俩相看，咫尺之间，相依相伴，相惜相怜。

　　少不得，多不得，离不得，分不得，舍不得，忘不得。

　　那么融洽，那么和谐，那么适宜，那么贴切。

　　那么娇，那么俏，那么美，那么妙。

　　2019年5月26日 写于保靖

　　【作者简介】

　　卢瑞龙，湘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