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邓皓：记录——老照片之沈从文与张兆和

　　沈从文能遇见张兆和，并有了甜蜜的爱情和坎坷走完的婚姻，一切要感谢徐志摩。

　　湘西人沈从文写小说有了些名气，1928年，徐志摩介绍他到上海公学教国文。

　　胡适是校长，他接纳了徐志摩的举荐。

　　沈从文没见过世面，口才也不太好。第一次上课，见到黑压压的人，紧张得不说话，过了5分钟，他拿粉笔写一行字：“人太多，我紧张了，请再等我5分钟。”

　　沈从文十分钟才开始讲话的这堂课里，就坐着张兆和。

　　后来，沈从文在操场里见到张兆和，只是流光照在脸上，只是长发青春一甩，沈从文春心萌动，再也招架不住，他给她写了情书：“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你，但我确认：你就是我朝思梦想飞蛾扑火要爱的那个人。”

　　写这情书之前，乡下人沈从文并不知道苏州“张家四姐妹”之名号。

　　个个名媛气质，个个兰心蕙质。

　　叶圣陶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校园里向张兆和写爱情信的很多，她一一编号，“蛤蟆一号”，“哈蟆二号”，“蛤蟆三号”⋯⋯⋯，轮到沈从文时，兆和去问二姐张允和，允和说：把他编成“蛤蟆十三号”吧。

　　没有比沈从文更倔的人，情书每天都写，一写4年。

　　这其中，沈从文信中表达，求爱不从，当将赴死。张兆和不堪其扰，找校长胡适，胡适宅心仁厚极力撮和，说：“人家是才子，那么顽固地爱你。”张兆和答：“可我是顽固地不爱他啊!”

　　胡适把这话儿带给沈从文，沈从文哇哇大哭，像个小孩子。于是，胡适写了封信，开导他，胡适的每个字里，有男人的阅历、思想以及感情的理智。

　　话说胡适的爱情并不美好，他出国留学时，家人给他许了门亲事，女人叫江冬秀，没念过书，面目拙朴，完全不是胡适中意的类型。但谦谦君子胡适，一辈子没弃江冬秀，与之偕老。

　　有人不谙其故，问胡适，不后悔么?

　　他说的是：“我不忍。去伤一个拚尽全力爱你的人，过于残忍!相对于爱，忍耐与成全，更探测人的良知。”

　　原来，良心好是世间最大的好。

　　我能背下胡适当时开导沈从文的书信，现在，我含着泪光，抄给你看一一

　　“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你千万要坚强，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终于捱到毕业，张兆和回到苏州，沈从文去了青岛大学继续任教。

　　沈从文决定去苏州面见张兆和。

　　而那时，没了沈从文叨扰的张兆和，开始抚读沈从文写给自己的信。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

　　“我侥幸又见到你一度微笑了，是在那晚风为散放的盆莲旁边。这笑里有清香，我一点都不奇怪，本来你笑时是有种比清香还能沁人心脾的东西!”

　　“在山谷中的溪涧里，那些清莹透明底出山泉，也有你底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记着比这水还清莹透明，流动不止。

　　......

　　这种流氓气息的文字，要么弃之不读，读了，对于女子而言，是要命的。

　　这个节骨眼上，刚好沈从文有勇气去敲响了张家的门，也幸亏，沈从文听了巴金的话，送上的礼物是装帧极为漂亮的自己写的书。

　　沈从文意外的获得张家人的欢喜，五弟还给他炒了碗苏州蛋炒饭。

　　张兆和沦陷了。

　　怯怯地去问她爹，自己婚事咋办?

　　她爹说：你们的事自已料理。你多问你姐允和。

　　沈从文走时，问张兆和：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张兆和说：“我让我姐问我爹，明确了我让她给你发电报。”

　　沈从文又一次哇哇大哭，像个孩子。

　　回青岛不两天，沈从文接到张允和的一封电报，全文一个字：允。

　　张兆和怕沈从文弄不明白，又去邮局补了一封：“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

　　1933年9月9日，北京中央公园。苦恋5个年头的沈从文，这个把边城翠翠写成爱情絶唱的乡下人，终于喝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甜酒。

　　⋯⋯

　　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里，最美的该是这一句：“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华的你。”

　　没人知道，有的情书，至少在爱着和追求时，并不用才华写成，那是捧出了完整的真心。

　　后来，后来呢⋯⋯

　　我不想再写了。

　　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婚姻，坎坷而充满痛苦，有历史的原因，彼此个性的原因，甚至过日子态度的原因，我不赘述。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走完了坎坷曲折的一生。张兆和在整理他书稿和遗物时，慢慢读懂了他，以及文人纠葛而痛苦的內心，张兆和说过一段话，可以进入婚姻教科书，比一切鸡汤大补，她说一一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张兆和于2003年仙逝。没有了沈从文的最后那5年，她一定活在了深深的孤寂里。

　　“待他辗落成尘，她终于见到他的真心!”

　　世间多少痛苦的爱情，就是这样走进了尾声?!

　　“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湘西凤凰岭上，静卧着沈从文。

　　这是刻在他墓碑上的字。

　　写这碑文的，是四妹张充和。

　　2019秋于长沙.南城

（图片均为资料图）

     【作者简介】

　　邓皓，资深传媒人，畅销书作家。著有《湖南人是天下的胆》、《大人物 小人物》、《菩提树下的禅者》等作品23部。现供职于星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