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丨钟武伟：马齿苋

　　周末陪老婆去超市买菜，见到菜架上摆着久违的马齿苋。与乡下野生的马齿苋相比，这里摆放的茎更粗，叶更肥，颜色却更淡，每把扎得整整齐齐，通体洗得一尘不沾。我不假思索买了一把，回家炒好摆在晚饭餐桌上，老婆孩子对此照样毫无兴趣。我夹着一嚼，不酸不涩，味同小白菜，毫无乡下马齿苋的味道。

　　马齿苋是农村一种常见的野菜，味道有些酸涩，在菜蔬日益丰富的今天，只少数人喜欢，我属此列。

　　每年春天，家乡的菜园、田间、路边等处都有马齿苋匍匐于地的柔软身影。马齿苋的叶片肥厚，大小形状如同马的牙齿，故名“马齿苋”。马齿苋的颜色很独特，《本草经集注》这样描述：“马齿苋又名五行草，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也。”六七月份马齿苋开出黄色的细花，果实极小，型同苋菜籽。加之茎呈红色，与苋菜同色，故其名中有了一个“苋”字。

（马齿苋花。星辰拍客 失色紫檀 摄）

　　菜园经常有人施肥，马齿苋最喜欢在这里安家落户。菜园主人对这种争夺肥料的野菜非常恼火，发现它就立即用锄头铲除。没过几天，被平根铲除倒在一旁的马齿苋居然又会昂首长起来，菜园主人愤怒之下再给几锄，拾起抛向远处水沟。可是一场雨之后，土里地又会星星般地唰唰蹿出马齿般的嫩叶。没办法，谁叫马齿苋这么贱。到八九月份，马齿苋开花结籽后就悄然隐于泥中，不用菜园主人再去收拾。不过，第二年它又会如期而至。

　　我家菜园的马齿苋最幸运，从不被嫌弃。父亲种菜时，还会偶尔在上面浇点猪尿粪，母亲除草时也会对它们手下留情，这全因我一人的缘故。父母小时候那个年代的人都曾以马齿苋这类野菜来填饱肚子。父亲家兄弟姐妹多，比别人家需要更多的食物。母亲家外婆去世早，身为大姐的母亲早早辍学做家务、干农活，艰难的生活让母亲对马齿苋比同龄人有更多的接触。父母对马齿苋这类野菜早就吃惯了，但也吃腻了。

　　我并非天性喜欢酸涩的马齿苋，纯粹是被迫食用之后逐渐适应的结果。我小时候脾胃不健，尤其是春夏季常拉肚子。每当此时，母亲总是从菜园里扯来一把马齿苋，快速洗尽，在锅里炒几下让我吃。刚开始我很抵触这种汤色淡红，味道有些酸涩的野菜。母亲总是在一旁催促说：趁热，快点吃，不然就更酸，吃完肚子就会好。见我还是不动筷子，她就说，好，好，好，我放点糖。于是起身快速从柜子里拿出装有红砂糖的瓶子。在她的威逼哄诱下，我吃下一碗。一般吃了两三次就不拉肚子了。慢慢地，我对这种神奇的野菜产生了些许好奇与感激。

　　一般人不喜欢吃马齿苋，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的酸涩味太浓。母亲在实践中总结出烹制马齿苋的独特方法，将马齿苋的酸涩味控制到恰到好处。她曾一边示范一边告诉我：炒马齿苋火要大，马齿苋容易熟，只需炒几下洒点水就可以了，一定不要用水久煮。另外，盐一定要少放，不然炒出来味道会很咸。现在条件好，放点糖代替盐更好。马齿苋出锅后要趁热吃，越冷越酸涩……后来我尝试对比炒过几次，还真是母亲这种炒法最好。

　　于是每到春夏季肠胃不适时，我就吃点马齿苋。一次次嚼吞之后，我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种酸涩味。如同吃苦瓜、苦荬菜这些带苦味的菜蔬由抵触到喜爱，后来到了长沙吃臭豆腐的经历也是如此。如今吃城里超市买回的马齿苋反倒觉得味太淡。这种马齿苋该是产自大棚，强烈阳光见得少，化肥却施得多，生长速度太快，基本没有乡下野生马齿苋应有的酸涩味。吃这种马齿苋，如同爱吃苦瓜的人吃没有苦味的苦瓜，爱吃辣椒的人吃没有辣味的辣椒。

　　马齿苋很少晒成干菜，因为按常规方式晒成干后的马齿苋味道比鲜马齿苋更酸涩。为了让我在冬天也能吃到可口的马齿苋，母亲反复尝试后，晒出的马齿苋干居然只有稍微酸涩味，刚好合我的口味。我在老家盛夏季节帮她一起晒过，先将扯来的马齿苋洗净、去根、切段，然后放在竹盘里端出暴晒。然而马齿苋顽强的生命力超乎想象。烈日下马齿笕的茎叶似乎有些萎靡，第二天早上茎叶却奇迹般地在竹盘翘起舒展开来，叶色依然青翠，虽然茎叶下无根无土。就像在菜园被铲断后，它们还会“复活”。正如药圣李时珍所描述：“其性耐久难燥，故有长命菜之称”。母亲的办法是，白天将马齿苋暴晒，晚上再用力反复搓揉，挤出茎叶中的水浆。搓揉挤压力气要大，手法要准。每每此时，母亲都满头大汗。这样反复几天后，马齿苋终于晒成淡褐色的干菜。菜中的酸涩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不过这样晒制需要更多鲜马齿苋，加之夏天炎热，过程更辛苦。有一回晒马齿苋时，母亲中暑了。

　　进城一晃二十多年，平时很少吃到鲜马齿苋，我吃的常是母亲为我晒的干马齿苋。每次拿出一点干马齿苋，用冷水浸泡拧干放入碗中，然后扣上五花肉，配以油、盐、蒜、辣椒，用蒸锅蒸十几钟取出，就是一道非常美味的蒸菜，马齿苋的酸涩刚好消除了肉的油腻。父亲退休后，也常常帮着母亲晒马齿苋。母亲嫌他手脚慢，又不里手。父亲去世后，母亲身体大不如前，我一再叮嘱她不要再晒了。她叹气说，要是你父亲还在帮我一下，我还会继续晒。菜园里这么多马齿苋，不晒真的浪费了。你想吃，城里却没有卖。

　　我现在得知，马齿苋不仅是一种野菜，还是一味用途广泛的中草药。传统中医认为，马齿苋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功效。常用于热毒血痢、湿疹、蛇虫咬伤、崩漏下血等症。现代医学研究发现，马齿苋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富含去甲肾上腺素和钾盐，能降低血糖浓度、降低血压，保护心脏。此外，马齿苋对痢疾杆菌、大肠杆菌等多种细菌都有强效抑制作用。

　　原来用马齿苋治疗肠胃不适可谓对症下药。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马齿苋的药理，但她凭着生活的智慧与母爱的执着，将野菜兼中药的马齿苋做成一道美味佳肴。在咀嚼马齿苋的酸涩中，儿时的我不知不觉祛除了身体的不适，今天的我细细回味着悠悠的乡愁与母爱。

　　【作者简介】

　　钟武伟，长沙麓山国际实验学校办公室副主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长沙市优秀教师。曾在人民网、《中国教育报》、《湖南教育》、星辰在线等媒体发表新闻、文学类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