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张健：乡愁

（星辰拍客 云野/摄）

        我这个年龄，父母妻儿皆在身边，家乡近在眼前，按理应该没有乡愁。可昨夜，竟又梦见家乡，梦见土砖黑瓦的房屋，延绵起伏的山丘田野，梦见爷爷带着我在菜园里摘下黄瓜，往桶里随手一涮，我吃到嘴里发出嘎嘣脆的声响。甜脆的声响，引起属于我的乡愁。

        这个夜，我偷偷地失眠。可失眠的又何止我一个。

        身在扬州的太白身体染恙，躺在旅馆。白露时节，清秋夜，一轮明月照进窗沿，照在地面，照亮诗人的心。此时，举头望去，皓月当空，皎洁无暇，月光下是他遥不可及的未来。此刻，低头一瞥，满地秋霜，白霜里是他破败的境遇和回不去的家乡。这夜，清冷无形，凉气入肺，引发了咳嗽，彻底触动了乡愁。他时而望着明月，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抚摸宝剑，时而思念家乡。离家的2年多，各种心酸，不由想起父老兄弟、故乡山水，想起逝去的岁月和年华，想起人生的遭遇，进不可入仕，退不可还乡，诗人彻夜未眠。

       久居洛阳孟津的摩诘初春时节遇到故人，既是故乡人，当然知故乡事。于是好一番问询，聊一聊故乡的亲朋故旧、山川景物、风土人情。聊着聊着，突然问起故乡窗前的寒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出朵朵梅花。其实，诗人问的哪是花，分明是诗人想起亡故多年的妻子，可这情愫怎好和故乡的来客细说?诗人想起与妻子吟诗颂曲，欢声笑语不断的时光，想起妻子身怀六甲，即将身为人父人母的幸福，想起长达数年的宦海沉浮、颠沛流离，这一夜，诗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正在江苏镇江赈灾的东坡，刚刚收到家里的一封来信，问到何时才能回家?归家是每名游子的心声，团圆是最大的幸福。谁人不想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但身负使命的东坡从年尾开始，奔波在各地忙着赈灾，救济百姓。此时到了镇江，虽然“雨后春容清更丽”“琼梳拥青螺髻”，可谓风景如画，但再美这里也是他乡，终究不是故里。想到漂泊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诗人很无奈，决定不顾年龄，不惜酒量，只求一醉方休。“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怀着乡愁的诗人，真能一醉解千愁吗?这夜，又怎能入眠。

      千百年来，这般心藏乡愁的人还有太多。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的乡愁，是离家越近越害怕的情怯。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张九龄的乡愁，是身在故乡时对远方的向往，是远走他乡时对回归故乡的渴望。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崔颢的乡愁，是行船中偶然听到的乡音。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白居易的乡愁，是守在家中念念叨叨、依依不舍的家人。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杜牧的乡愁，是天空中那声大雁的悲鸣。

      我突然释怀，每个人都会经历乡愁，这是人生必然经历的过程。

      年轻时，向往诗和远方，我们渴望一次次越过山丘，为了理想出去。此时的故乡，坚强厚重，宽容豁达，让远行的游子胸有朝气、充满底气。15岁的摩诘从故乡出发到达长安参加考试，豪爽写下“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的诗句。24岁的太白怀着“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手持宝剑，腰缠千金，辞亲远游，跨峨眉、渡洞庭，穿金陵、到苏杭，一路放声高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成长后，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多，我们为了念想归来。当翻过岁月，翻过千山，再回首故乡，河边的杨柳、树上的鸟窝、路边的池塘，这些童年熟视无睹的景物，在梦中变得愈益清晰美好，梦醒之后，化为深深的乡愁。此时故乡的温柔体贴、纯真朴素，让成年的游子们得到精神上的反哺，纵然“近乡情更怯”，仍可“诗酒趁年华”。

      乡愁是人性的觉醒，是成熟的标志，无需惆怅，更不必悲伤。乡是情，愁也是情，再浓的乡愁终归需要回到生活，回归宁静。既如此，何不好好珍惜眼前宁静的生活。

　　【作者简介】

　　张健，湖南宁乡人，在长沙市公安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