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孙绍泉:曾经的九仪里,不只有石库门

绿色新闻 | 2021-02-22 14:56:55
星辰在线 | 编辑:陈诗雨

  穿过物是人非的岁月,总在不经意间让你回望走过的路,回味曾经的过往。

  曾经居住在西园公馆群的我,偶闻西园公馆群的西园北里成了长沙网红打卡地,一股重往故地走走的冲动油然而生。当我步入久违的西园公馆群中,在曾经居住的小巷来回走走停停,寻寻觅觅旧时的印迹,试图拨开时光的云雾,还原曾经的九仪里。

(星辰拍客 竹子/摄)

  位于西园巷西端北面的西园北里,并不是西园公馆群最出彩的巷子,能有幸成为长沙的首条历史步道,或许因为曾经的西园公馆群,终日弥漫着历史与文化的氤氲。西园公馆群,东为千年湖湘学子赶考必经之地、商贾云集的北正街,此街现已拓宽成为黄兴北路的中段;南靠向警予、杨开慧、蔡畅等就读的周南女校,其区域现已改为周南实验中学的校园;西邻黄兴执教过的明德中学校园,此处现为明德华兴中学的校区;北抵清末祭祀民族英雄左宗棠的公祠,该场地新中国成立后改建为长沙工人文化宫(现改名为第二工人文化宫)。清末长沙开埠,洋人首驻城北,筑教堂,建洋房,城北西风渐近;民国时期,从西园公馆群出发,分别至湘雅医院、民国省府或国民党省党部的距离,均不足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因而晚清以来,西园公馆群区域,公馆林立,名人荟萃,从清廷重臣到民国政要,从维新志士到革命党人,从新中国成立后缨世家到学者名师,蚁聚蜂屯,冠盖如云。曾做过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的章士钊先生,在一首诗序中称“西园冠盖之地。”

  西园公馆群,颇具民国风。主街西园巷逼仄悠深,折中主义风格的建筑,多为红砖黛瓦、高墙翘檐的深宅大院,尽显民国官巷的神韵。从北正街进入西园巷,步行至西园巷的三分之二之处,右拐便是九仪里的巷口,其貌不扬,稍不留神,极易错过。九仪里巷呈“L”形,南北段垂直于西园巷,两旁矗立着宅院高墙,并不吸睛;但走到其北端再右拐,则令人眼睛一亮,只见巷道两侧均为公馆,公馆沿街并排连成直线,各栋门面一模一样,皆为石库门,只是北面公馆门房顶上多了一个欧式阳台,石库门与长阳台的重复,极具韵律,宛如钢琴曲《秋日的私语》;九仪里这段东西向小巷,宽勉强可过一台小轿车,深不足百步,白街墙、灰墙裙、青路面,酝酿出了小巷的明快、恬静和温馨,巷道两厢建筑北高南低,在夕阳、晚霞、飞鸟的衬托下,颇有晚来堪画处的意境;走进北面的公馆,仿佛进入了明清大户人家的宅第,三进三开间的布局,天井、堂屋、正房等中国传统元素的布置,极为工整,如同讲究平仄对仗的唐诗。九仪里这种内中外洋的模样,极具民国时代的特征;而其巷中巷的设计,又流露出“大隐隐于市”的中国传统思维,这颇为符合近代所谓社会精英的心理需求。

  九仪里的原始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姓甚名谁,却因历史的变迁,早已成为过往烟云,不被后人所知。民间的一些传说,平添了其几分不同寻常。其中有个版本,流传甚广,担任过《主人翁》杂志社编辑的韩定昌先生,在其散文集《走在历史的雨巷》中也有转述:九仪里原叫九姨里,曾是清末某位达官贵人的私巷,这位娶有九房姨太的显要,为体现不分彼此,为这九房女人各建了一栋同样的公馆,并以“九姨”谐音为地名,此乃纯属茶余饭后地扯谈,不必当真。曾经的九仪里,实有公馆七栋,并非传说中的九栋。九仪,《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天子接待不同来朝者而制定的九种礼节,周代对九种命官的授命仪式。小巷之所以命名为九仪里,极有可能是寓意“礼仪之巷”吧。

  历史的变迁,即便将一个地方变得物是人非,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这如同退潮后的滩涂,总会留下潮水冲刷的印迹,滩涂低洼沟壑之处也会留有一泓潮水。兴许这泓潮水中,还留有一些冲浪的鱼虾。

  75年的一天,一个特赦刚回到西园巷的国民党中级军官,“叭”的一声,向巷口偶遇居住在九仪里1号的耄耋老人行了一个的军礼。此事传到巷内,街坊方知1号的戴嗲嗲原来是民国高级将领戴季韬,戴将军曾率部在浙江嘉善与日军喋血苦战7昼夜,并参加过对日长沙会战,49年起义后任湖南省参事。此事从此又成为了那些街头巷尾闲聊者的佐证,这些人总会煞有其事地与人说,隐秘、精致、舒适的九仪里,曾经是民国权贵的官巷,解放后还隐居了不少的神秘人。

  在我印象中,九仪里7号最为神秘,其常年大门紧闭。首次进入,是陪人造访其主人,才得以见识到其内在:东门房三间,为厨房、饭厅及客房;西门房一间,系杂物间;通过石库门,便进入一个“C”型庭院,庭院中间是一栋平层西式洋房,红砖清水墙,平面呈“田”字型布局;洋房客厅(兼书房)正对宅院大门,客厅西邻次卧,次卧南为主人房,主人房东侧与客厅南边围合成一个带顶的长方形阳台;在阳台和主人房的南向则是一块约50平米的坪地,坪地樟树下有一水井;身临其院,仿佛置身于欧美要人的官邸。这在当权派下台挨斗、地富反坏右抄家受限、城市居民一家人多半窝住在一间房里的的文革期间,还能够安然独居这样一座大宅院,更加显得主人神秘不可小觑。进客厅后被告知,宅院主人乃湖南教育家杨笔钧先生;杨老先生在上学时就参加了学生进步组织,并在国共合作时期加入国民党,但在马日事变之后,愤然退出国民党,弃政从教,从此一心教书,成为长沙各大名校竞相争抢的一代名师,甚至雅礼学会也请其创办广雅中学(长沙市第七中学前身)并出任校长,新中国成立后又在湖南师院等高校执教。接着,来人又指着庭院西侧围墙一扇上锁的门说,围墙外是工人文化宫的游泳池,当初建游泳池时占用了杨家部分宅地,因老先生坚决不要补偿费,工人文化宫特开此门,专供杨家人随时免费到游泳池游泳,可老先生从不准家人打开这张门,他的子孙们若想游泳,则需购票从正门进游泳池,或去湘江河游。听到这,我脑海里的神秘感,瞬间化为崇敬之情。顿悟,文革中的长沙,到处乱糟糟的,九仪里尚能保持一丝恬静,也许源于巷内诸多先贤达人的“宅心仁厚”与“中正平和”吧。

  九仪里,至今我最留念的还是儿时居住的氛围。当时的九仪里公馆,几乎都成了大杂院;有楼的院落住户八九家,无楼的院子也有人家四五户,院内的各家各户彼此相识相知,若有陌生人进院,热心的邻居就会盘问到底,院内也就从未发生过被盗事件;若是谁家来客进院,恰遇主家无人在屋,院内邻居也会招呼访客进自家房内等候,直到主家有人回来为止;如遇谁家有红白喜事,院子里的其余各家都会自发出来帮忙,办事所需的桌椅桶盆、碗筷杯壶等均可从隔壁邻舍家里借到。这种“友善、互助、融洽”的大杂院,若放在如今,肯定评得上文明大院。

  也许长期生活在““宅心仁厚”、中正平和”、“友善、互助、融洽”的氛围中,九仪里的大人小孩,多半开口不起高腔、说话不带长沙口标,在社会上不少被误认为机关学校的人员或子弟,这难道不是“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的写照么?这种文化,在文革结束不久国家恢复的高考中就显示出了其潜移默化的作用,住户不足五十户的九仪里,就有6人金榜题名,这在高考录取率不到3%的当年,绝对不亚于如今的热搜。

  窃以为,时下争购学位房等急功近利的做法,抢的是跳板,而非耳濡目染的德化,立德树人难成正果,甚至德不配位,抱恨终身。孟母三迁,择善而居,假以时日,耳闻目睹,潜移默化,才是春雨润物细无声,入脑入心,知行合一,惠及一生。

【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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