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刘春贤：长沙铜官窑博物馆背后的故事

（长沙铜官窑博物馆。 星辰拍客 刚强/摄）

新建的长沙铜官窑博物馆，1998年开放以来，已成为长沙振兴乡村又一处旅游胜地，参观的群众络绎不绝，得到上级领导和群众的赞扬。可是，人们可否知道，上世纪80年代中，这个重要遗址却遭到严重盗掘呢?这个景区建设成功来之不易，是湖南省公、检、法和文化部门文物保护的重要成果之一。当年，我作为新华通讯社记者到现场采访和调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国务委员李铁映在调查报告《重点文物长沙铜官窑遗址遭到严重盗掘》一文上作了重要批示，请长沙市委领导同志研究处理。本人亲身经历了长沙市公安和文物管理部门认真落实中央领导的指示精神，通力合作，精心组织力量，进行“专项整治行动”，在较短时间里，市公安局侦破了这起隐藏颇深，波澜起伏的文物盗掘案。现将当年采访、调查的笔记整理成文，以嚮读者。

　　窑址遭劫 破坏严重

　　1986年12月6日下午5时，长沙市文化局接到望城县文化局电话报告，希望派员现场勘察，采取有力措施，制止盗掘地下文物歪风。第二天，记者随省、市文化部门的同志驱车前往现场采访。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杨应鳣介绍了窑址发掘情况和出土文物的价值。原来，这处古窑遗址是我国文物考古工作者1957年在望城县铜官镇书堂乡古城村发现的，总面积达30万平方米。因为离省会近，命名为“长沙铜官窑”，简称“长沙窑”。它建于盛唐，毁于五代，距今1300多年了，是我国釉下多彩的发源地。1983年，在对遗址进一步发掘中，又发现了一条保存完好的龙窑。它沿山坡修建，长41米，宽3米，窑头在底部，尾在上，两侧各有三个通风孔，与今天先进的陶瓷龙窑构造有惊人的相似。龙窑内用来盛放陶瓷坯件的器物皆保存完整;同时在它附近还发现了一处采陶瓷土的遗址。国内外专家参观这座龙窑精湛工艺后，都惊叹不已。

　　这群古窑遗址鼎盛时期，建在湘江畔的此窑生产的瓷器销往亚洲各地，开辟一条通往南亚到北非的“海上瓷陶之路”。唐代诗人李群玉的诗《石渚》描写当年大规模建窑、柴火烧瓷的壮观场景：“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烛洞庭云。”长沙窑突破了当时以浙江的越窑为代表的青瓷和以河北的刑窑为代表的白瓷的青、白单一的色调，以彩瓷在陶瓷发展史上独树一帜，尤其是利用还原焰的原理，成功创烧了铜红釉瓷。这一技术的发明和掌握，是我国陶瓷发展史上划时代成就，开创了世界陶瓷生产的新纪元;与此同时，长沙铜官窑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书法、绘画、雕塑、诗词歌赋、谚语及产品广告等融入陶瓷装饰艺术中，丰富了瓷器的装饰艺术，是中国瓷器装饰艺术上的创举，其烧制于陶器上的诗词歌赋填补了全唐诗的不足，对研究唐代诗词文化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其出土的瓷器形式多样，造型优美，瓷塑的动物玩具极为生动，其中褐绿色彩绘人物、动植物、自然景物等，图案新颖多变，色彩艳丽，充分展示了中华民族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其生产的瓷器，除广泛流传在全国14个省外，还远销日本、朝鲜、印度尼西亚、北非、欧洲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据传，有艘古老的远洋航船触礁沉没南海，载有金、银、陶瓷器四皿，其中陶瓷就有铜官窑的产品。

　　当地文化局的同志诉说，为了保护这处重要遗址，早在1961年省人民政府就将它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划定范围，立石碑为记。他们也在此树立标语牌说明，并成立了文物保护小组，使古窑址一直安然无恙。但是，从1985年10月起，一些不法分子把长沙窑精美文物作为猎取的对象，他们开始窜入这里，非法收购文物，蛊惑当地村民进行盗掘。1986年，盗掘古墓、古遗址之风日趋严重，参加盗掘的人多达80多人。古城村及附近的石渚、太丰、马厂等村的村民也卷入这股歪风中，由晚上秘密盗掘发展到不分白昼，使出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窑址地下的文物吞噬精光。虽然时令严冬，寒风刺骨，但挑灯夜战的人们仍然脱掉棉衣，穿件单衣，汗流浃背，干劲之大，可想而知了。

　　公安、文化部门的同志目睹现场，只见偌大的唐代古窑遗址，到处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以瓦渣坪为中心，下至兰岸嘴的河滩，上到长坡的山坡，其间被盗掘的痕迹比比皆是，到处有坑，三至四米深。经现场勘查，盗掘点200多处，被盗面积达1600平方米，破坏现场涉及整个窑址保护区。记者看到，在一个掘点中，文化部门的同志随手捡起一个缺了嘴的瓷壶，擦去泥土，青色的釉层下，绘着褐色花纹图案，精美极了。象这样不计其数的精美陶瓷工艺品，这样珍贵的文物，就在野蛮的盗掘中，被盗走大量的瑰宝!怎么不叫人心疼呢?

　　跟踪追击 初战告捷

　　省、市文化部门的同志对现场采取了有力措施，确定专人负责，日夜巡逻，制止了盗挖之风，并及时向公安部门报告了窑址遭劫的具体情况。1987年2月18日，省、市公安局负责同志会同文化部门的同志又到现场召开专门会议，听取汇报后，作出立即立案侦查的决定，于是联合调查组26人进驻窑址所在地的古城村。经过一周调查，认为盗掘案件性质严重，但调查取证困难很大，因为参与盗掘的当地村民有80多人，没有发现组织者或首恶分子，难于查到证据，难于突破，怎么办呢?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毓儒分析说，盗掘面积大，盗走文物一定很多，必然要有一条销路。只有找到销赃的线索，跟踪追击，才能搞个水落石出。于是，联合调查组决定实行“战略转移”，由农村转向城市，寻找突破口，他们召开村民大会，宣布了有关规定，撤离了现场，转向长沙市，终于迎来了新的战机。

　　果然，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1987年4月6日，长沙蝴蝶大厦基建工地保卫人员钟和平向公安部门报告：工地二包头盛某自称有一批珍贵文物要出售。长沙市东区公安分局闻讯后，经过研究，决定巧擒卖主，并派刑侦队副队长刘建平进行侦查，得悉卖主确有古陶瓷器27件要脱手，当即买了其中五件。经文物专家鉴定，确是长沙窑珍贵文物。于是，刘队长约定卖主将全部文物送宾馆，一手交货，一手付款。10日晚六时许，卖主一边交货时，一双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上了他的手腕。连夜审讯，盛某在凌晨四时交代了他的27件文物，是从古城村兰岸嘴村民蔡某那里拿来的。蔡是他的初中同学，两人商定四六分成，于是，公安人员决定连夜冒雨赶到古城村，立即拘捕了蔡某，依法从他家中搜出长沙窑文物178件，深夜凯旋而归。

　　盛、蔡二犯被拘留收审以后，一支由50名公安干警组成的队伍开进了古城村，成立了专案组，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毓儒任组长，望城县委副书记杨志德任副组长。村保护文物联防队办公室成了长沙窑文物案追查临时指挥部。这个仅八十多户人家的村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公安干警和文物干部组成的队伍，整个村子热闹起来了。

　　专案组经过法制宣传和对重点对象采取法律措施，对4户进行搜查，传讯了41名对象，访问了70多户村民，通过细致的思想发动工作，出现了送宝还家的热潮。那些珍贵文物，有的用箩筐挑着，有的用篮子提着，一担担、一筐筐，送到指挥部。经过五个昼夜的奋战，追回文物1400件，其中青釉彩美酒碗——碗内雕有草书“美酒”二字，不盛酒时字迹模糊不清，一俟盛上酒，二字即清晰浮现碗底。还有青釉褐彩铭文花瓶——瓶上刻诗一首曰：“海岛浮还没，山云断更连，棹以波裹月，杠压水中天”。另外还有波斯俑头、青釉瓷铃、褐釉瓷铃、褐釉马上猴、刻花研磨器等。这些珍贵文物对研究唐代的雕塑、美术、民俗、国际交往、窑制工艺等，都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群策群力 一网打尽

　　5月26日，国务院发出《关于打击盗掘和走私文物活动的通告》，为长沙窑文物案进一步侦破工作增添了锐利的武器。6月13日，长沙市公安局在窑址所在地召开公捕大会，宣布依法逮捕了盛某和蔡某。当地群众受到活生生的法制课教育。

　　群众进一步发动起来了。一天，有人向指挥部举报说：“你们抓了他们两人，只是蛤蟆嫩子、游鱼崽子，真正的大鱼还未抓到呢!”专案组深入侦查，又获得重要线索：王某是贩卖长沙窑文物的关键案犯之一。公安人员对他进行政策攻心，使他消除了顾虑，便向专案组交代了长沙窑文物的走私过程，以及古城村盗掘、盗卖名单和长沙市从事贩卖、走私犯的名单。经过查证，他交代的情况基本属实。但他只是长沙市贩卖文物中的“老二”，还有一个更了解内情的“老大”。这个“老大”是谁?他现在在哪里?对于这个关系到全案的重要角色，专案组决定穷追不舍。

　　六月下旬，一场“歼灭战役”在长沙市和望城县同时打响了。6月26日，公安人员在长沙抓获了文物贩子张某、周某、甘某、罗某、张某等;在望城县抓获了铜官镇的徐某和古城村的兰某、蔡某、余某、周某、余某等，并截获了港商高价争购的长沙窑的精品——褐绿彩青釉水虎枕等百多件珍贵文物。公安人员日夜突击审讯，“老大”张某终于落网了。“老大”和“老二”，均是长沙市无业居民，以贩卖文物为职业，他们都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表示愿意立功赎罪。他们还揭发了广州市文物贩子“肥婆莲”、“高佬”、“大口”、“刀疤”等人走私长沙窑文物到香港的具体细节。专案组筹划周密的擒拿方案，东区公安分局局长杜文斌率领公安人员南下广州，长沙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杨应鳣协助，在广州市公安局的密切配合和支持下，7月17日下午，在广州市文物成交现场抓获了48岁的“肥老郑”，是香港文物走私分子，当晚被押到长沙。公安人员马不停蹄，18日上午在另一处文物成交现场抓获了36岁的“驼背雄”，也是香港文物走私分子，当晚也被押到长沙。在这二犯身上缴获脏款人民币8000多元，港币11000多元。这两名境外不法分子拘捕了，广州市的文物贩子成为惊弓之鸟，正伺机潜逃。公安人员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作风，在三天时间内又抓获了“大口”张、“高佬”叶、“肥婆莲”等广州市的走私长沙窑文物案犯。至此，盗掘和走私长沙窑文物的主要案犯共21名，已全部落网，公安人员于23日凯旋而归。

　　严惩罪犯 保护瑰宝

　　公安人员经过审讯和广泛的调查研究，上述案犯的犯罪事实基本清楚，供认不讳。经过法律程序，1987年12月9日，长沙市东区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公开审理了蔡某、盛某盗掘、倒卖文物案，依法判处蔡某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二年;判处盛某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一年。1988年3月14日，东区人民法院第二次开庭，公开审理了张某、甘某、周某(女)、徐某、兰某等倒卖长沙窑文物案。被告张某和周某先后11次窜到长沙窑地非法收购文物130多件，运到广州倒卖，牟取暴利;被告甘某伙同王某13次窜到长沙窑非法收购300多件文物，运到广州倒卖;被告徐某、兰某伙同张某9次窜到长沙窑非法收购文物170多件，运到广州倒卖。法院经过庭审调查和辩论，依法判处惯犯张某有期徒刑10年，判处甘某有期徒刑3年6个月;判处周某有期徒刑3年;判处徐某和兰某有期徒刑各一年六个月。其余案犯，由于主动交代，或认罪态度较好，由有关部门视情节轻重作出罚款和其它处理;境外不法分子“肥老郑”和“驼背雄”分别罚款3.2万元和6.2万元后离境。

　　这样，在公安、司法、文物等部门的通力协作下，经过一年多的勤奋工作，依法查处，缴获赃款18万元，追回1600多件文物，为保护长沙窑的文物，贯彻“5·26”通告精神，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国家文物局和省人民政府对长沙窑文物案的迅速侦破和查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于9月29日在长沙召开了表彰大会，长沙市东区公安分局等四个集体和长沙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毓儒等14名同志受到奖励。

　　由于长沙窑址文物的价值和它的文物得到了保护，国务院于1988年初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文物局批准湖南省筹建“长沙铜官窑博物馆”。让古窑址的文物遗产在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中绽放异彩。(完)

　　2022年4月6日

　　【作者简介】

　　刘春贤是湖南新华社一名退休的老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