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李兴国：交公粮的那些事

　　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的前些年，大暑之后，农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交公粮。

　　交公粮，意味着农户必须将公粮送到指定的粮站去。因为运气爆棚的缘故，我们生产队的公粮要交到镇上的第二粮库，也就是离我们生产队最远的粮库。远多少?是离我们最近粮库的两倍距离。别小看了这个距离，手扶拖拉机运粮的费用都是农户自己承担，也就是我们生产队的农户要承担两倍的运粮费用，多出来的这部分费用差不多等于浪费了一百斤稻谷。

（晒谷。星辰拍客 手机哥哥/摄）

　　每次交公粮，我都是父母的助手。到达粮站后，首先是要找一个空地方卸车，手扶拖拉机卸车后要赶到下一家农户去拖粮，找空地比较难，即使再早到达粮站，空地依然有限。找好地方卸了车，第二件事就是要请验粮员验收稻谷的等级，那个时候还没有流行工作服，不知道谁是验粮员。这难不倒经验丰富的农民，看哪堆谷边上围的人多，验粮员就在哪里。

　　验粮员很辛苦，每个人分管了一大片验粮区。来不及调整因早起和卸车而疲劳的农民，不得不在验粮员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好话，否则验粮员的行走路线就会始终绕开你的稻谷堆，还没有理由去投诉。常常看到的场景是有人给验粮员上烟、有人给验粮员擦汗、有人给验粮员端水。这样做的理由基于先验谁家后验谁家是验粮员说了算，确定稻谷等级是验粮员说了算。

　　一根前端锋利的、一面开了槽子的铁钎就是验粮工具，验粮员将铁钎插进谷堆后抽出来，嘟嘴对着槽子里的稻谷一吹，看看瘪谷和灰尘的程度;手抓几粒稻谷往嘴里一送一嚼，看看稻谷的饱满度和干湿程度，于是就确定了稻谷等级，写在给农户的验收单上。碰到验粮员心情好或者烟上得勤，稻谷等级就高，否则给你定个三级就很不错了。要不一句话稻谷太湿，可怜的农民就得在粮站的空地方说尽好话晒上一天、两天，最终还是给个三级。

　　不管是几级稻谷，其实都是往同一个粮仓里堆，这个粮仓堆满了才会堆到另外一个粮仓。拿到验收单的农户于是找到粮站的标准竹筐，将稻谷一铁锹一铁锹地装进竹筐，或夫妇或父子或兄弟两人用一根长长的竹杠，将装好稻谷的竹筐抬到磅秤上称重，拿到称重单后，再将竹筐抬到粮仓里将稻谷倒掉。原以为生产队的仓库足够宽敞了，不进粮站的粮仓理解不了宽敞的含义。

　　粮仓里有许多大约二十米左右的长木板，抬着大竹筐踩着长木板，一阵吆喝，助跑式地登上稻谷山将筐里的稻谷迅速倒出来，然后又顺着长木板迅速下来。这是交公粮时唯一不排队的地方，之所以快速上下，是因为没有风的仓库异常闷热，加上稻谷倾倒时的灰尘，呼吸非常困难。十几个来回下来，稻谷灰和着汗水，换来一张粮站出具的、标注公粮总重量的单子，作为是否完成公粮上交的凭证。遇到机会好、自己的判断与粮库称重员给出的数据大致差不多，自然会有一种放松的表情感染西下的太阳，否则，火热的太阳也烤不热失望的脸，在还要补交公粮的失望中蹒跚回家。

　　粮站附近的小餐馆和小商店的饼干副食不免费，交公粮的农民和他们的孩子大都是靠着粮站水井里的水来补充能量，因为带来的饭菜提供的能量抵挡不了强体力活动带来的消耗。一般来说当天交完公粮饿着肚子步行回家是最幸福的，要不在粮站里呆上一个晚上，那份苦怎么描述都不为过：在热、饿、蚊子、蝉声、让人瘙痒不止的稻谷灰的陪伴下，坐到又一轮火红的太阳升起。

　　我们三兄弟接力棒般地完成了交公粮的任务，也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现在不交公粮了，耄耋之年的父母常常不无遗憾地说他们没有赶上好机会，但逐渐浑浊的眼神里却找不到抱怨，眼底里全是曾经青春岁月里火热劳动场面的回忆：有汗水、有骄傲，但没有眼泪。

　　【作者简介】

      李兴国，湖南常德人，湖南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潇湘散曲社社员，出版长篇记叙体小说《善子河》(文汇出版社，2021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