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丨他们不追逐光,他们就是光本身——第十二届广济禅寺书法夏令营小记
登祝融峰那天凌晨,夜浓得化不开,孩子们晃着手电,蹦呀跳呀,一路往前冲,轻盈而奔放,像这山间丛林自在的萤火虫。
他们不追逐光,因为他们就是光本身,管他前路几道弯,他们正奔赴的未知的前方,就是最正确的方向。
——题记
01
从衡山回京已两个月,
仍然很想念禅院的斋饭,
简单却令人满足。
胃总是最诚实,它为生活描摹底色。
如此说来,一餐一饭里,大概就是广济寺日常的写照了。
上山时,近黄昏,景区巴士盘山狂飙,
只一下车,宁静肃穆的殿宇,
就张开它辽阔的怀抱,拢住我们。
尽管并没有真的和现代科技、都市元素彻底隔绝,
也实在是一段难得悠闲的散漫时光。
吃素朴可口的菜,
喝山泉流淌的水,
看朝露玲珑,山雾迷蒙,
访古树参天,野草烂漫。
徘徊在层林叠翠间,
沉醉于天地空灵中。
几乎每天午后要来一场雨,
却和都市里夹杂着泥尘的雨大不相同,
雨水裹挟山气袭来,
片刻又随云往别处去了,
留下一片清凉和勃勃生机。
在山门连接二层露台的亭子里侧耳听,
风声,雨声,虫鸣声,声声入耳,确是一段别样韵律。
雨后,彩虹从云层间跳跃起来,
光影渐渐朦胧,竟是庄严和斑斓共此一时。
02
从山门进入寺院,
往西南,穿过右侧回廊,
上二层,便是书法教室。
教室门口挂着一块“广济书画院”的牌子,
萧老师的字。
正对过道,是六扇雕花隔断木门,
左右各四扇仿古窗花格,
与寺院的青砖墙体相映成趣。
推门而入,门框吱呀作响,
和着铜环撞击声,时间被拉到很远的地方。

书法教室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靠窗两张长条边几上,笔墨纸砚帖,
依次排开,墙上贴着老师手书的每日作息时刻。

无隔断的大通间里,
四个方向各摆放一张长桌,
左右两整面磁性墙上,
层层地贴着孩子们每天写完的作品。
上午的课从7点40开始。
7点半,孩子们陆续就位,
铺纸、调墨、开启一天的临帖练习。

每人都有自己的学习计划。
练什么字体,临什么帖,写什么作品
——离京前,萧老师就为大家分别拟定了任务和进度。

二十几个孩子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大一点的孩子很快就进入状态,投入练字中,心无旁骛。

(以上均由 作者 供图)
年龄小的则是十分活泼的,
要先过体力和意志力一大关,
但一两天适应下来,
也能摒弃浮躁,刻苦用功。
教室里没有空调,四个角落各一台落地摇头风扇,
有时候风吹起来,作品纸乱扬,索性就关掉。
老话讲,心静自然凉。
西窗外,林深树茂,池水清凉。
11点半,斋堂门口的木鱼梆准时响起,
大家才停笔,入斋堂,和师父一起用斋
03
清空大脑,
清空全部杂芜的、把人撕成碎片的事物,
清空感官,清空愉悦我们的、异化我们的思想。
去做。
此时此刻,握起笔去写。
当力透过笔尖传导给纸张纤维,
就真正地踏上了和古人相会的秘密通道。
王右军的兰亭集序,
颜鲁公的祭侄文稿,
东坡先生的寒食帖,
米襄阳的苕溪诗。
孩子们在教室奋笔疾书,
同书法家们,在每一个笔画起收里神交。
我则坐在山门之上,
迎着夏日的风,慢慢读《万古江河》。
万古江河,江河万古。真是再贴切不过。
那些伟大的灵魂,
在写下千百年后仍被我们诵读的手札时,
他们在想些什么?
那些摩崖、魏碑被雕琢的时候,
每一下凿进石头的印记,
是否都藏着刻工的心思?
因为有了这些字,
时空的隔膜被打破了,
千年不过一瞬。
书写像桥梁,像纽带。
通过它,我们成为文化脉络里的一环,
一个见证者,亦是创造者。
只需要纯粹地写下去。
西峡颂,张迁碑,
张猛龙碑,九成宫醴泉铭,雁塔圣教序。
一张接着一张,白日接着夜晚。
于字海随水流,就是这么简单的秘诀。
04
习字、读书的生活,刻苦也惬意,
5点半闹钟响,起床洗漱,
睡眼惺忪进到大雄宝殿,
十五的早课比平日还长半个钟头,
咿咿呀呀,其实并不懂在念什么,
但抑扬顿挫的调子里,藏着虔诚的心。
一屋子人跟着师父吟唱开,
竟然也十分明净起来。
所谓佛性,
大概正与这深山密林,
层层尽染的云烟一样,
广阔得能容纳天下。
自古,寺宇僧舍多坐落名山,
不仅是自然风景的点缀,
更因其幽静雅致的园林意趣,勾勒出天人合一的美妙图景。
因而,人文雅士去往寺院,
宴饮、游览、吟咏,便成为再平常不过之事。
从东晋佛教大规模传播,
僧侣与儒士之间就保持了相当紧密的礼敬关系。
到南宋,随着佛教汉化的彻底完成,
佛寺更多地承载了世俗社会的文人趣味、文人情怀。
寺院,作为与世俗相对却不冲突的所在,
给人带来宗教慰藉的同时,也给予人日常生活中的快乐和放松。
05
午间,傍晚,不上课的时候,
我们也围坐凉亭,品茶闲话。
那一刻,身心是自由的,舒畅的。
蜻蜓停在池塘边,无所事事;
鱼潜在水底,无所事事;
野猕猴桃攀在枝蔓上,无所事事;
绒毛皂荚、长叶石栎、云山青冈、细齿稠李和水丝梨们,
三五百年地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也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的半个月一晃而过。
因为心无旁骛,孩子们得以自由挥洒笔墨,
写出了无与伦比的作品。
尽管这种感觉如此缥缈,不可捉摸,
但正缘着这自由和舒畅,艺术才得以迸发新的生机。
佛祖说法,讲求机缘,孩子们练字,又何尝不是?
在他们自己造出来的,浩瀚的,字的海洋,
他们纯净的笑脸,说明了一切。
【来源:星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