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巴铁”种水稻
星辰在线12月30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 彭穗 岳珊)今年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也是籼型杂交水稻研究成功50周年。“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是袁隆平院士的梦想。如今,全球杂交水稻年种植面积接近800万公顷,为全球粮食安全作出了杰出贡献。
多年来,一批又一批中国杂交水稻推广人跨越山海,延续着“杂交水稻全球梦”,他们就像“一带一路”上的小种子,在异国他乡开枝散叶。柳林辉便是其中一位,今年,是他在巴基斯坦种水稻的第十五年,他说——

(在巴基斯坦种了十五年水稻的柳林辉。)
十一月是巴基斯坦南方稻穗成熟的季节,当汽车驶入巴基斯坦信德省古拉奇镇,老远就听到田里传来农民爽朗的笑声,丰收的愉悦将这座村庄“包裹”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杂交水稻田里一片金黄,男女老少扛着沉甸甸的穗粒,打着赤脚从田埂上走过,个个脸上笑开了花。
“谢谢来自中国的种子!”
“为中国杂交水稻点赞!”
异国的村民竖起大拇指,对杂交水稻赞不绝口。对他们来说,中国杂交水稻成熟快、结实率高,产量是本地稻种的一倍,给自己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入。
稻田里,我戴着草帽,双手握住笔直的稻杆,用尽全身力气将稻穗甩向脱粒机。一下、两下、三下……饱满的谷粒伴随着敲打声奔涌而出。今年又是个丰收年!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村民哼唱着当地传统民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脚下,是水稻的根,也是我的根。”
我是柳林辉,隆平高科驻巴基斯坦杂交水稻项目负责人。大学一毕业就来到巴基斯坦,在当地推广适合种植的杂交水稻品种。这一待,就是十五年。

(隆平高科驻巴基斯坦杂交水稻项目负责人柳林辉。)
我出生于湖南浏阳的一个偏远山村,从小在田地里摸爬滚打。五六岁时,父亲扛着锄头前边走,我拖着禾叶后边跑,温润厚实的泥土滋养了我的整个童年。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株水稻,生在泥土里,长在泥土里。脚下,是水稻的根,也是我的根。

(柳林辉。)
刚来巴基斯坦那年,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儿。当时,巴基斯坦局势动荡。我和一同过来的同事住的地方被铁栅栏包裹得严严实实。七八个大男人挤在狭小逼仄的空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我们互相打趣说像被关在铁笼子里。

(每次下田,柳林辉身后都会跟着一名持枪的警察。)
每次下田,我身后都会跟着一名扛着枪的警察,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就像专属保镖一样寸步不离。他告诉我,他们只保护中国人,因为中国是巴基斯坦的好朋友。这让我十分感动,时间一长我们处成了朋友。
在巴基斯坦古拉奇镇,我们每天喝的、用的都是河水,闻着有些腥臭。每顿饭都是土豆炒番茄,一连吃了六个月。也许是水土不服,那段时间我身上长满了红疙瘩,每天瘙痒难耐,实在忍不住了就半夜起身,端一盆凉水往身上泼,咬着牙熬过了那段苦日子。
“没事儿,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吃穿住行的不便,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算什么大事。最难割舍的是与亲人的别离。每年我都有一半的时间在巴基斯坦,而在湖南长沙生活的老婆孩子,成为我最大的牵挂。
我老婆是个伟大的女人,我们结婚十二年,她从没和我抱怨过生活的不便。相反她总和我说:“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每每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都涌上一股暖流。每回出国,她都会塞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药包,止痛、消炎、防蚊虫叮咬……里边什么样的药都有,她知道我在国外老生病,药包里是她的牵挂和爱。
还记得老二刚出生一个月,我就去了巴基斯坦,那段时间,老大发烧、老二生病,都是她一个人扛过来的。每当我问起,她总是那句话“没事,我可以处理”。我通过视频通话,看到她操劳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柳林辉与两个女儿。)
2020年,因为新冠疫情,我被困在巴基斯坦无法回国,一个人在基地待了九个月。当时我负责的两块基地相隔千余公里,为了确保水稻长势,我带上干粮连续驱车十五小时,往返于两地间。路途中,孤独、疲惫……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段时间,无数通与家人的电话成为了我最坚强的后盾。
“没事儿”“一切都好”成为了我跟老婆的口头禅,我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不愿让我牵挂。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能扛的自己扛,不能扛的也咬着牙扛。
现在,我的大女儿九岁了,小女儿七岁,我老婆常常教育她们:“爸爸是种水稻的,你们可不能浪费粮食哟。”孩子们也听话,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她们说要像爸爸一样,做个勤俭、踏实的人。
“你老婆花期有几十年,我们水稻花期就一周的时间。”
在巴基斯坦推广杂交水稻,要从上万杂交水稻品种中,寻找到最适合当地自然条件的种子,需要年复一年的测试。我们的工作就是选育出适合当地种植的杂交水稻品种,并将成熟的水稻种植技术带给当地村民,保障并提高巴基斯坦的粮食产量。

(稻穗熟了。)
在我印象里,“巴铁”兄弟热情好客,但时间观念不强,性格大多比较散漫。起初,很多农民以为只要把种子撒到地里,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睡大觉了,他们觉得上天会保佑庄稼的收成,并不理解种水稻有那么多的“巧方法”。

(与当地村民一起。)
为了让当地村民能真正接纳水稻种植技术,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带着农户下田,手把手教技术、传经验,指导他们拔苗插秧、育秧种田。巴基斯坦夏季最高的温度可达近50摄氏度,太阳毒辣,沙尘较多。我们在田里跑一趟下来,衣服上都能结出盐巴。
这些年,与当地村民因观念不同“闹笑话”的故事有很多。2009年,海得拉巴的一位农场主因为田里有盐碱地,导致母本缺秧少苗,他简单地以为从别家的母本秧田里拔来秧苗栽种便可保证产量。我听说后和同事赶紧上门向他解释,由于播种时间不同,这种做法会引发花期不遇,导致没有产量。
“我老婆大我十岁都能生娃,为什么水稻相差七八天就会花期不遇?”
“你老婆花期有几十年,而我们水稻花期就一周的时间,这肯定不一样。”
最后,经过不断的沟通,农场主决定相信我们。那一年,总算保住了水稻产量。

(庆祝丰收。)

(与“巴铁”兄弟合影。)
粮食增收、荷包变鼓,杂交水稻的高产给人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也逐渐打消了当地人对水稻种植技术的偏见。我和当地农户处成了“铁哥们儿”。丰收过后,热情的农场主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他们穿上五彩的传统服饰,将花瓣撒向我和同事,以最高礼仪向我们致谢,表达对中国杂交水稻种植技术的认可。看到大家幸福洋溢的笑脸,我觉得付出的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洪水暴发后,我们用土办法救活了一百亩秧苗。”
受季风影响,位于南亚次大陆西北部的巴基斯坦每年6月至9月为雨季,降水量大,洪涝灾害频发。2011年9月,巴基斯坦暴发全国性的洪水,杂交水稻田全部被淹。
当时国道积水足足有一米深,车辆根本无法通行,而水稻基地离我们有一公里。水稻怎么样了,扛不扛得住洪水?给我们大伙儿急坏了。等到水势平稳后,我和四名同事顾不上自身安危,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向基地走去。那时候我们心里也没底,路面积水很深,水里边全是泥巴,脚底容易打滑,可能稍不留神就会被流水带走。但一想到田里那些秧苗,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被洪水淹没的稻田。)
好不容易抵达基地,我看到积水早已没过秧苗。为了最大程度抢救秧苗,我们决定垒高田埂,用抽水机把水排出。锄泥、垒土、抽水……那两天,我们一头扎进田里,没日没夜地忙活。
农场主并不怪我们,他觉得天灾无法避免,反复说着“我的稻谷都被水淹了”,满脸无奈。可是瞅着眼前被水淹没的秧苗,我没法做到拍拍手就离开。田里的秧苗连接的是老百姓的饭碗,粮食没了他们该如何过活?那一刻,一种无力感压得我喘不过气。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田里弯腰忙活的我,已经分不清从脸上滚落的是汗,还是泪。最后,我们用两天时间,竭尽全力救活了一百多亩秧苗。
“巴基斯坦成为全球杂交水稻占有率最大的国家。”
今年11月8日,对我来说非常难忘。那天,巴基斯坦拉合尔工商会(LCCI)成立100周年暨第十四届杰出贡献奖表彰庆典在伊斯兰堡总统府举行。巴基斯坦总统阿里夫·阿尔维高度肯定了杂交水稻对巴基斯坦的贡献,他给我们隆平高科副总裁、水稻首席专家杨远柱颁发杰出贡献奖,这也是该奖项设立以来首次颁发给外国人。

(巴基斯坦总统阿里夫·阿尔维(左3)为杨远柱颁奖。)
那天,总统握着我们的手表达着感谢,“中国杂交水稻为巴基斯坦粮食生产和大米出口创汇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想,这十五年,值了。

(巴基斯坦总统阿里夫·阿尔维和与获奖人合影。)
今年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的十周年。十年前,我们国家的杂交水稻在巴基斯坦推广面积不到20%,如今已超过本地水稻种植总面积的50%,巴基斯坦成为了全球杂交水稻占有率最大的国家。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愿意留在巴基斯坦种水稻?命运与共,大道同行。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担当,也是我内心深处的答案。

(柳林辉和同事。图片均由 受访人 提供)
“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十多年来,这句话始终在我脑海中回响。当我站在异国他乡的田野,亲眼看到村民们洋溢的笑脸,亲身见证杂交水稻为当地粮食增产。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明朗。
在异国他乡,我并不感到孤独。在我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无关国籍、无关肤色,只是在一起,用实际行动诠释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刻内涵。
“我有一个梦,埋在泥土中,深信它不同。”你们瞧!巴基斯坦的稻穗成熟了。在金灿灿的田野里,稻穗低垂,迎风摆动,饱满的穗粒儿正紧紧相拥……
【来源:星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