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王超斌：又忆故乡赛龙舟

竞渡齐登杉板船，

布标悬处捷争先。

归来落日斜檐下，

笑指榕枝艾叶鲜。

　　岁岁端阳今又至，不觉想起故乡门悬菖蒲挂艾草，吃粽子喝雄黄酒，尝蒜子红烧肉……这些端午节的种种习俗，但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划龙船赛龙舟。每到端午节，故乡的各大水域总会上演赛龙舟的精彩“大戏”，那船桨翻飞、水花四溅、锣鼓齐鸣的热闹场景，成为一代代人共有的记忆，也为故乡一方水土增添了一道浓郁的历史韵味。

　　搜索我的记忆库，端午节里赛龙舟，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有三次：

　　一次是在沩水赛龙舟。

　　沩水，又叫沩水河，系湘江支流，自西往东穿宁乡县城经望城入湘江。大姐的家在县城山川潭，紧靠沩水。在南门桥西北与汽车桥之间有一片宽阔的水域叫龙头湾，水深流缓，两岸平阔，绿树成荫，是赛龙舟的天然妙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宁乡一中上高中，寄居在大姐家。有一年端午，县体育局主办的全县龙舟赛，就在龙头湾和山川潭举行。姐姐姐夫特意将父母从乡下接到县城一起过节看龙舟比赛。

　　吃过丰盛的午餐，我们登上楼顶，极目蓝天，白云飘飘，清风习习。凭栏远望，两桥飞架，一江碧透。龙舟暂泊湾内，小船穿梭江中，两岸人山人海，盛况空前。不多久，龙舟赛开始了。鼓点咚咚，旌旗猎猎，四面八方的龙舟伴着有节奏的锣鼓声争相飞拥而来。红面黑须的洪圣神龙，娇艳无须的天后神龙，童面稚气的哪吒飞龙……龙舟首尾尖而翘高，中间粗而低椭，前有威武龙头，后有旌旗长鞘。船分二十七栏，大鼓置于正中，锣鼓声统一着五十四位划船健儿的桡拍，在指挥的率领下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使龙舟在浩瀚的江面疾速飞进。号令一发，顷刻，锣鼓喧天如春雷滚动，水花飞溅似夏雨飘洒……多少年过去，那“舣彩舫，看龙舟两两，波心齐发。奇绝。难画处，激起浪花，飞作湖间雪。画鼓喧雷，红旗闪电，夺罢锦标方彻……”的壮观场景让我至今难忘。

　　一次是在靳江河看龙舟。

　　靳江河是湘江下游的一级支流，与浏阳河、捞刀河合称长沙的三大名河，因河道流经楚大夫靳尚墓前而得名。靳江河源自湘乡，自西向东经宁乡花明楼、大屯营、道林等地，在长沙岳麓区的柏家洲附近汇入湘江。有传言称，是靳尚向楚王进谗言将屈原陷害致死。鉴此，世世代代的靳江沿岸的老百姓，每逢端午，都会自发组织划龙船赛龙舟，以纪念忧国忧民的屈大夫，而痛恨陷害忠良的靳大夫。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宁乡县公安局预审股工作。有一年的端午前两天，靳江河旁的石家湾乡新民村发生了一起命案。人命关天，民愤沸腾，县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我以主力预审员身份受命提前介入。经现场勘察和尸检，死者身上并无致命伤，身体也无异常病变。死因不明，真凶难定，案情扑朔迷离，侦查工作困难重重。

　　端午节那天，我和侦察员再次前往案发现场，车经靳江河堤。江中正在划龙船赛龙舟，堤上被观众堵得水泄不通。我提议与其下车看看能不能在人群中找到些线索。我们下车汇入人流，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欢乐动人的场景:

　　靳江河里，龙舟伴着声声号子破浪疾行；近岸水边，不少顽皮的孩子光着膀子在水中打闹；堤上树下，红的，黑的，花的，一片伞的海洋，伞的下面，人头攒动，男女老少衣着光鲜密密匝匝指指点点……波浪、声浪，一浪盖过一浪，人潮、水潮，潮起又潮落……被现场浓烈的欢庆祥和气氛所感染，我们连日来的紧张与劳累烟消云散，仿佛暂时忘却了案件搁浅带来的压抑与郁闷。

　　看龙舟的群众见我们开着警车穿着制服，原以为我们是来维持秩序的。当得知我们是调查陈阿婆案件时，群众很快在我们周边围成一圈，有塞粽子的，有拿水果的，有递凉茶的，但更多的是义愤。在嘈杂的人声中，唯独一位老者语出惊人：陈阿婆说不定是想不通自己喝农药死的呢。此言一出，犹如醍醐灌顶，我和侦察员会心对视，匆匆告别热心的群众，回到专案组，提出了陈阿婆是否服毒而死的新思路。

　　经提取死者胃内容物化验，发现了剧毒农药成分。综合分析死者生前被打后一直卧床不起，家中并无现存农药，儿媳供述没有投毒嫌疑等情况，专案组重新调整了侦破方向，新一轮侦查工作迅速铺开。三天后，案件告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端午节成了我最难忘却的端午节，那场靳江河上的赛龙舟也深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难以磨灭。

　　一次是在千龙湖赛龙舟。

　　千龙湖，位于望城区格塘镇，是国家AAAA级景区，2800亩广阔水面和400亩湖心半岛，自然错落，依山傍水，环境优美，构成了一幅生态和谐的美丽画卷。

　　千龙湖的龙舟赛事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时俱进，如今的千龙湖已是中国八大龙舟赛标准赛区之一、全国龙舟示范基地，多次举办过大型龙舟赛，成为长沙乃至湖南具有地标性意义的龙舟赛事基地。

　　2018年，我在长沙市委社区提质提档联席会议办公室工作。通过3年的全力攻坚，全市城乡500多个社区全部完成提质提档，实现了让幸福在居民家门口升级。千龙湖所在的格塘镇的一个社区被评为全市示范社区，2019年端午节，我们全家应社区盛情邀请到千龙湖看赛龙舟。

　　午餐后，我们早早来到千龙湖，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为了选好最佳观看位置，我们又乘渡船上了环境优美观众较少的星座岛。站在岛边，稍事停留，龙舟赛就开始了。放眼湖中，只见一条条龙船像离弦之箭向前飞驰，白色的浪花在船后铺成一条白练。那昂起的龙头威武无比，翘起的龙尾直指蓝天。每条龙船上，都整齐地坐着两排划船手，划着一式的短桨。船头还有一个站着的人，身子一颠一颠地使劲击鼓、敲锣。随着“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短桨整齐急促地一起一落，激起了一团团雪白的浪花。龙舟就在这浪花中有节奏地起伏，飞快地前行，真像是蚊龙戏水，壮观极了！环湖岸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花花绿绿，起起落落。少男少女们的嬉戏声，老少爷们借助酒劲海五海六的摇旗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的鞭炮礼花声……

　　湖的另一边还有10多条龙舟，有的在悠悠划行；有的在击水疾行；有的在空阔处花样游行……与湖中正在鳌战的龙舟遥相呼应。鼓声，呼声，舟飞，人涌，一湖水刹那间仿佛搅翻了沸腾了。现场热烈的气氛太感染人了，我们忘记了烈日当空，忘记了热浪袭人，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气奔涌在心头。我家的顽皮小子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得一下飞到龙舟上去击鼓划桨，有好几次差点拽不住要挣脱我的看护奔向湖边。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故乡三次看龙舟，各有一番感受在心头：有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和“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有的是铁肩勇担道义，警民一家亲，除暴安良的侠骨柔情；有的是“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与民共享盛世太平的欣慰和愉悦。

　　划龙船赛龙舟，是南方端午节的主要习俗。端午节，原是吴越先民创立用于拜祭龙祖的节日。因传说战国时期的楚国诗人屈原在五月五日跳汨罗江自尽，人们不忍屈原离去，纷纷入江划船追寻拯救。他们争先恐后，寻至洞庭湖仍不见屈大夫踪迹才悻悻作罢。后来人们将五月五日定为端午节以纪念屈原，用划龙舟时的锣鼓声号子声桨声水声组合而弄出动静来驱散江中之鱼，用频频抛散水中的粽子引开鱼群不去吃屈原的肉身。由此可见，划刻成龙形的独木舟，做竞渡游戏，以娱神与乐人的习俗，应最早起于战国时代，盛行于楚、吴、越诸地， 成为半宗教性、半娱乐性的节目历经数千年而不衰。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宋代诗人张耒这首诗就是时人以赛龙舟凭吊屈子忠魂的写照。后来，除纪念屈原之外，人们还赋予赛龙舟不同的寓意，甚至还将它纳入了竞技体育项目，成就了一代代体育健儿争雄夺冠的梦想。赛龙舟这项传统运动，象征着中华民族的拼搏、坚韧、团结，承载着深植在民族基因里的爱国主义之魂。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几千年过去，人们将端午节延续下来作为纪念屈原的节日，用包粽子、赛龙舟等传统习俗缅怀追思这位千古奇才，颂扬传承屈子“众人皆醉我独醒”“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等士子情怀和人格文格。端午已渐渐衍变成包含怀古、爱国、忠义、团结、拼搏、健康等多种内涵的节日文化，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强身健体，众志成城，精忠报国。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传承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自强不息复兴强盛的重要途径。身处北国，受地理环境、人文习俗的影响，端午节里再难看到赛龙舟了。我想，只要众人划桨逐浪高的赛龙舟理念深入我心，只要纪念古圣先贤的习俗不随岁月流逝而湮灭，只要弘扬先进传统文化的活动能代代相传，看不到赛龙舟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端午节即将来临。龙年赛龙舟，天时卯合，意义非凡。想必故乡的江河湖泊里一定是群龙飞渡盛况超前吧？我愿：粽子飘香艾草芳，龙舟争渡闹湖江；荡起双桨推开浪，千帆过尽处处祥。喝雄黄，佩香囊，除菌防病保安康；风轻扬，瑞满堂，幸福生活万年长！

　　【作者简介】

　　王超斌，湖南宁乡人，现任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工艺发展工程工作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