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毛利婷:湘东南的“稻香童年”
对于多数人而言,童年像童话一般,追逐的风筝,田野里的青蛙,林间的小鸟,房檐下的燕窝,小河里戏水,童年是那三月的春风,让纷繁的思绪泛起阵阵清香。童年是一条欢快活跃的小溪,奏出一曲曲沁人心脾的乐曲。
我的童年时光,淹没在湘东南一个乡村纷繁的农活中,记忆中有忙不完的事情,稻田、泥土、猪草、柴火……田埂上到处留着我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脚印;为了一年四季灶台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常常带着弟弟跟一群伙伴到处去砍柴,走遍了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无数山脉。曾经自家的自留地,自留山我至今还能如数家珍,那里我曾洒下了多少的汗水,那种累那份苦不堪回首。

父亲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回几次家,他的那份工作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优越。而家里缺少一个主要男劳动力,给我们带来的负荷如泰山压顶般沉重。记得分田到户之前,我有时也去帮母亲做事,扯秧,割稻子,能做的都会去做。母亲作为半边户,她的困难不言而喻,一个人要撑起一片天空。她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我们长大帮她做事,她说以前用绳子把稻谷拉到二楼,我还小时,她得楼上楼下地跑,先到楼上把绳从楼上放下来,再下楼把绳拴住箩筐,然后上去拉;后来我长大了可以帮她拴箩筐,她为此高兴不已,她不用楼上楼下地跑了。这些事我是没有记忆的,是母亲的叙述。不过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得清楚,耕田一般是男人的活,我的一些小伙伴,常常跟在耕田的父亲后面撒肥料,耙翻起土,常常能捡到泥鳅之类的鱼,耕完田就可以去放牛,在山上跟着牛溜达。而我的父亲在外,永远也无法得到这样的事做,心里好羡慕他们的。
小时候老是想不明白,年终分红的时候,别人家可以分到钱,而我们家总是要倒贴钱。原来生产队的物资是按人口分的,年终分红是工分扣除物资后的红利。我们家工分少,物资折算的钱还多,所以还要拿钱给生产队。

小学时,我家就在学校的后面,常常听到铃声去学校都不迟。可那时我们不仅仅是为读书而来的,早上起来,会要出外做事的,砍点柴或扯点猪草,然后才能去学校。记忆里我没有关于如何读书的意识,更没有谁要求我努力读书的愿望,满脑子都是做事的苦楚,那时我特别希望有个哥哥或姐姐,这样既可以帮我分担繁重的家务,又可以在外帮我遮风挡雨,我虽然也有堂姐堂哥,当外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们会及时站出来维护我,但他们和我也总是有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这时他们也会欺负我,所以这种愿望日复一日地强烈,直到和爱人相遇,才找到这种呵护感。
也许是受了父亲在外的影响,我总是有一种这不是我所要的生活之感,因此当同伴纷纷或自愿或被迫离开课堂时,我一如既往地继续孤单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要知道在当时真是凤毛麟角。其实促使我想走出去的原因很简单,任何艰难困苦我都不曾想过,我就是害怕稻田里的蚂蟥,因此我不想一辈子与稻田为伍。而父亲无疑是最能读懂女儿心思的,虽然他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一年只回二三次。因此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把作为老大的我留在家里帮母亲做事时,父亲孤注一掷地让我留在了课堂,我想这是我拥有在外的父亲最大的优越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对于我家几个孩子同时读书的状况,我奶奶总是会说一些风凉话,看我们怎么收场。我奶奶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再加上我们家又只有一个男孩,所以这种思想尤为突出。

可是初中时我有一个女同学,她有个伯父在国外,她小学时怒火中烧地对她父母说过这样的话:“一家这么多人吃饭,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读书。”对于让她读书,她觉得挺吃亏的。班上还有一个男同学,他有个堂哥到英国留学去了,这是当时红极一时的新闻,具有轰动效应,为我们整个县争了不少光,更是我们这些后来的初中校友们顶礼膜拜的楷模。有趣的是,有一次看中央台的东方时空,刚好看到了他的一次采访,留学归来后他成为中国自动控制研究所的所长。
那时小小的我在家里也算是顶梁柱,呵护幼小的弟妹,带领他们跟着母亲家里家外的忙活。我特别憎恨家里的田土太多了,从学校回到家里就是做事,无论是星期天,还是寒暑假,总有做不完的事,忙完田里忙土里,我至今还记得我家的田在哪个垅,哪个冲;我家的土在那座山,那座坳。明明这些田土已经把我们累得够呛的,而母亲还嫌不够,看别人开荒,她也开荒,累吧!累吧!不是罪!每年的稻谷、豆、红薯、花生等农作物的收成堆满屋,而这些东西最终不能值多少钱的,可那个劳动强度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真的太强了。
记得有一年暑假“双抢”时,父亲病了,母亲不得不到城里去服侍生病的父亲,家里的活就这样留给了年幼的我们,我带着弟妹,忙完田里忙土里,除了耕田是伯父帮忙外,其他的事都是我们完成的。有一件事,弟弟还记得,说是那年有一天我带他们到较远稻田里去收庄稼,很晚很晚了还不见我们回来,伯父就到路上来接我们,他把我们三个人肩上的谷子都收归他一个人挑了回来,卸下肩上沉重的担子,我们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恩戴德。不清楚我们又是怎样熬过那个不同寻常的夏天。母亲回来后,还有人对她说,你不在家,他们做事做得好好的,可年幼的我们付出怎样的坚持和努力。别看我现在文文弱弱,不是什么领导,以前在家里我可是有绝对的“领导权”和完全的责任心,把弟妹管得服服帖帖,他们敢不听话,我便会动用武力,弟弟现在还记得我用什么打过他呢!
那时面对一望无际的稻田,我常常没有丰收的喜悦,因为苦和累早已泯灭了我的激情,收割时,我和妹妹用镰刀割稻子,妈妈和弟弟负责打谷;插田时,我和弟弟插秧,而妈妈和妹妹负责扯秧。我们彼此之间总是很好的搭档,互相依恋和支撑着。
结婚后,老公说他们那时的田土不够,常常还不够吃,真的是苦乐不均啊!而我听说,现在农村有退耕还林的政策,家乡的田土许多退耕还林了,不再如以前那般苦和累,我真的拍手称快,要是那时有这样的政策该多好呀!
而砍柴这项活,更是消磨了我许多的年少时光。晴好的天气里,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伙伴相邀去很远的深山上砍柴,一把镰刀,一根扁担是最得力的工具。“磨刀不误砍柴工”对于我们有更深切理解。不知要翻过几座山,走过几个垅,才能到达目的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砍柴,其实是去偷柴。因为本地的柴到了无处可砍的地步,只能到外地去偷了,幸运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条斯理地砍得一担柴归,去偷的时候,我们是不敢深入他们的山里太远,只能挑选可以砍到柴,又便于随时全身而退的地方。有时碰到他们看山的人来了,我们就要赶快四处逃窜,胆子大的手脚快的,会把柴连同工具一起携得归来;胆子小的手脚慢的,只有舍弃柴具夺路而逃了。为了柴火,一切能够抵达的地方我们都去过,山山岭岭,花花草草,树树木木,至今还留在记忆里。现在这条路没有砍柴的人光顾,该是荆棘满布吧,是不是也会有野兽出没呢?要不然寂寞的山峦会无限想念我们的。
山上什么季节结什么果子,都了然于心。记忆里最美好的印象是在春天里的雨后,邀几个伙伴,提着篮子,到我们熟悉的地方去采野蘑菇,然后美美地享受一餐。金秋茶花飘香时候,我们会到茶山上捡茶子,用山上天然的草吸管去吸茶花蜜。

父母的勤俭终于凑了效,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建了当地最时髦的一幢房子,可惜只住了二三年后,我们全家就进了城。小学时有一个男同学全家跟父亲随军去了,还有那个女同学随母亲也去了城里,这样的幸运让人好羡慕的,因为这是天上人间的区别。多年后我们也得到这样的恩宠,父亲在上世纪80代末,在一次考试中得了个全县第一,然后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他的愿望,让我们全家搭农转非的“末班车”进了城。身临其境才知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富丽堂皇,城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安逸和从容,但还是要感谢上苍的恩赐。因为这样的机会太不容易了,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助。
刚进城那会确确实实高兴了好一阵子,身轻如燕地走在街上,心里不停地肯定自己,我是城里人了,终于可以自由地享受城市的氛围。之前我父亲极少带我们进城,偶尔的几次,也会在我们的心里产生极大的落差,没法和人家比啊!父亲给我买的花裙子,我回去就不穿了,我坚决地认为那是城里人才享有的悠闲和把戏。

(以上图片均为星辰在线资料图)
其实到了城里我们的生活和居住条件更差了,六口人就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头一年过年许多人来拜年,我们家的果子就是农村的一些土特产,红薯片、粉皮、花生等,有人来拜年,我们自然是要回访的,一到别人家,看到的是水果、糖粒等,就觉得自己家里寒碜。怎么到了城里还是没法和人家比呢!纳闷。其实也不必奇怪,美国也有贫民窟,生活总是慢慢积累,天下谁能一步登天。
岁月悠悠,往事如流,流去的是往日的忧郁,流不去的是曾经的美好。那份辛苦早已消失于群山环抱之中,而幸福总在不经意中降临,那山那水依然美丽着,美丽着往昔,美丽着今晨。

【作者简介】毛利婷,女,攸县作协会员。
【来源:星辰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