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邓玮雅：芷江有条河

　　芷江有条河，穿城而过。

　　河水不疾不徐地流淌，像一条银色的丝带，温柔地缠绕在青翠的群山之间，将远处的侗家吊脚楼勾勒得若隐若现。

　　我生在芷江，长在芷江。

　　这里有我的小学和半个初中，每到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相约去河边玩耍。光着脚丫踩在温热的鹅卵石上，追逐打闹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泛着光芒。河岸边那片茂密的芦苇荡，是我们最爱的藏身之所。起风时，芦苇沙沙作响，那音律便是我们欢笑的伴奏曲。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像河面上泛起的涟漪，虽然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

（摄影：张竣翔）

　　十三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离别。

　　父母工作调动，我们举家迁往怀化。记得那天中午，父亲趁午休时间来学校接我，初194班的同学们闻讯围了上来，有人帮我收拾书包，有人往我口袋里塞零食。还有紧紧攥着我的袖子，声音哽咽地问：“以后还回来看我们吗？”我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当晚，我注册了人生第一个QQ号。往后的日子里，那些闪烁的头像，是芷江留给我的回声。

（摄影：张竣翔）

　　如今，我回芷江的次数屈指可数。

　　外婆仍住在群团小院的老房子里，那栋斑驳的砖房收着我的童年。记得外公的自行车总停在车棚里，横杠上的漆已经磨得发亮。尽管横杠膈得我屁股生疼，他却依然乐此不疲带我逛遍县城。外公是农业专家，曾随袁爷爷团队去海南育种，退休后最大的事业就是“选米”——戴着老花镜，弓着腰，一粒粒拣出坏米，像在田间选种一样执着。外婆是黔阳地区有名的“庄家医生”，年轻时背着药箱走遍十里八乡。如今退休在家，她把这份勤俭细致用在了经营窗台的“破烂博物馆”上：洗净的牛奶瓶里插着新摘的栀子花，吃完的黄桃罐头成了装调味品的容器，连输液瓶都被她改成了水培绿植的花瓶。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个锈迹斑斑的盐罐，每次我要扔掉，她就说：“留着多好，比你买的那些塑料盒子强！”

（作者供图）

　　清晨沿河边风光带漫步，河水比记忆里更清澈了些。

　　新建的风光带铺着整齐的石板路，钓鱼人甩竿的弧线划过晨雾，捶衣妇的棒槌声回荡在河面。远处火车的轰鸣与广场上柔力球的音乐交织在一起，奏响小城特有的晨曲。宣传栏里的老照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那些定格在时光里的年轻面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浴血奋战。如今硝烟散尽，但那段历史成了芷江的印记。

　　这两年，外婆的身体大不如前。

　　两年住了三次院，我们想接她去怀化住，她却总是摇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午后，我又要离开芷江，再过两日返回长沙。我们家的轨迹从芷江到怀化，再到广州、长沙，像一粒沙子随大潮迁徙。父母用半生汗水把我推向更宽的河，可芷江这条河总在梦里泛着光。

（作者供图）

　　芷江河，见证我蹒跚学步，目送我远行他乡，记得我赤诚奔跑，也期盼我翩翩归来。无论走得多远，那潺潺的水声总在心底提醒着我：这里，永远是我的根。

　　【作者简介】

　　邓玮雅，长沙市群众艺术馆群文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