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庆幸人间有叔河

（蒯高毅、锺叔河与朱可夫<从左至右>合影留念。朱可夫 供图）

　　在成为一名职业阅读推广人之前，我早早就染上了爱读书、好藏书的瘾。也是通过读书，我得以认识了许多著名作家，如唐浩明、王跃文、汤素兰、何立伟、蔡皋等。在与他们交往后，我常衷心祝愿他们能享期颐乃至茶寿之寿。锺叔河先生便是其中对我影响至深且至关重要的一位。

　　记得还是这个世纪初时，我就曾拜读过先生的《走向世界》丛书，那富有特色的封面、亲民的价格，以及书中内容巧妙连接作者、读者与世界的精妙编排，都值得称道，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其重要性自然也是不需要我过多赘述，后来通过友人告知，我才知道锺先生其实也在长沙，只是住在河东。湘江一水之隔，对当时的我而言，感觉是那么遥远，却又是那么近。

　　我与锺先生初次见面，是在2015年11月21日的熬吧读书会上。先生戴着朱红鸭舌帽，佩金丝眼镜，鹤发童颜，憨厚微胖，颔下略有须。记得他用长沙官话聊起自己的蓝笔与朱笔：一者自娱自乐，二者编文校稿，真可谓是“风趣里有温度，犀利里见真诚”。同时作为分享嘉宾的还有年长锺先生三天的朱正先生，瘦瘦的，披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他们相知相交至已逾七十载。朱先生性格相较锺先生明显内敛许多，他是著名的鲁迅研究学者和资深编辑。至今我仍清晰记得当时的点点滴滴。那天恰逢锺先生八十四岁寿辰，可惜到场的师友众多，未能好好向他请教，这遗憾萦绕我心头许久。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我在蒯高毅老师带领下敲开了隐于湖南出版大厦的念楼大门。打开门的是小谢姐，她用宁乡话热情招呼：“两位是朱先生和蒯先生吧？锺先生在书房里候着呢！”一进门便看到满书柜的书，其中有我熟悉的不少作者的著作，还有墙壁上挂着周作人的赠语，钱锺书的题字……刹那间，我的思绪仿佛被拉回民国，感受到那种特有的风骨与韧劲。在与我寒暄了几句后，锺先生从家中掏出两本名为《题锺题》的小书一一为我们题款签名后，又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与这些文字的故事。他从事编辑的那段经历，锺先生分享时都毫不吝啬，毫无保留，娓娓道来。

　　那次拜访，锺先生将他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我。此后，我又陆续登门请教数次。有一次是为了书斋题字，先生为我取名为“达诚斋”，既契合我本字达诚，又体现我性格豁达且有诚意，同时也寄托着希望我未来做人更重诚信的期望。还有一次是为了询问《念楼学短》的背后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先生说文章不宜太长，应该学习古人的言简意赅。更多次是为了深入了解他与朱正先生的友谊。知悉后，我深深感叹人生知己之难得与重要。这种情谊，其深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越爱情，却又不同于血缘亲情。

　　通过一次次阅读锺先生作品和聆听先生教诲，结合了解到他父亲渊博的学问与对事业的执着、母亲的心灵手巧与朴素的智慧，我才真正理解，锺先生在传统文化的浸润中，能够运用自如又不失个性，这与其原生家庭的滋养是密不可分的。

　　后来，锺先生还应邀接受了《十三邀》许知远的访谈。事后我与先生有过简短通话，提及此事，先生只是淡然一笑，觉得不值一提……直到今年，私下交流才渐渐多起来。谁知造化弄人，先生却因第五次脑梗而失语偏瘫了。

　　说来也奇怪，今年5月20日那天，似乎知道我要去拜访先生似的，路上还只是小雨淅沥，真正进到了病房那刻却突然狂风暴雨，似乎要冲刷干净整个城市似的。我并未感到丝毫畏惧，只是望着窗外的雨云出神。直至先生示意我坐下，又以笔代口地让我别急，等雨小些再走，多陪陪他。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先生既是孤独的——孤独了大半辈子，照亮他人却忽略了自己；又是不孤独的——有朱正、俞润泉、张志浩、钱锺书、杨绛等师友相伴，还有那位为他生育四个女儿却与我未曾谋面的朱纯阿姨。

　　这近十年来与先生交往中，我见多了为蹭热度或消遣时间而想结识先生的人，自然理解他为何嘱咐我不要对外人谈及他的近况。是的，现在的读书人恐怕知道《走向世界》丛书的人已然不多，知道周作人的就更少了，至于真正还知道锺老名讳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当晚我径直回家，取出《编辑锺叔河》《湖南出版五先生》《在暮色中起飞》《走向世界丛书》等书准备重读，却在翻开书页前突然萌生写作冲动——这或许正好印证锺先生对我的出书鼓励。（罗建勋编辑整理；对原文有删改）

     【作者简介】

      朱可夫，字达诚，笔名壹行。历史学专业毕业，职业阅读推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