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蒋集政：西递古村

　　2025年5月，趁参加长沙市直机关劳模赴黄山工人疗养院休养之机，期间参观游览黟县西递古村。西递村坐落于黄山南麓，因村内有金溪、前边溪、后边溪三条溪流，由东而西穿村而过，至村中交汇为一条溪流，旧称西川，又因村西1.5公里处有古代驿站，称“铺递所”，西递由此而名。

　　李氏胡姓

　　说起西递村的历史，可谓大有来头。据史料记载，唐天祐元年(904年)，梁王朱全忠(温)叛逆，逼迫唐昭宗李晔迁都西安于河南洛阳，皇后何氏在行程中生下一男婴。时有新安婺源人胡三(名清)，宦游于陕，受朝廷重托，秘密将皇子抱回原籍徽州府婺源考水，改为胡姓，取名昌翼，即明经胡姓始祖。

　　北宋皇祐年间(1050年)，胡昌翼第五代孙胡仕良因公往金陵，途经西递铺见其地群山环抱，风景秀丽，土质肥沃，遂举家从婺源考水迁于西递。《西递明经胡氏壬派宗谱》载：“壬派五世祖道经西递铺，见其山多拱秀，水势西流，爰携堪舆家入西川境，便观形势，有虎阜前蹲，罗峰拱秀，天马涌泉之胜，犀牛望月之奇，”“风燥水聚，土厚泉甘，遂自婺源迁来其间”。

　　明经胡氏传承于唐朝李氏皇族，胡昌翼知道自己身世后，不愿入朝为官，并给后世子孙留下“义祖大于始祖，儿孙不得复宗”之语，但西递“追慕堂”中至今仍然供奉李世民画像。明经胡氏从此在西递繁衍生息，耕读并举，儒商并济，至清朝初期达到鼎盛，涌现诸多知名人物。

　　胡文光(1521—1593年)，字原中，明经胡氏十八世祖。明嘉靖三十五年(1555年)进士，先任江西万载知县，后任山东胶州刺史。明万历神宗皇帝的叔父被封为长沙王后，任命胡文光为王府长史，总管王府各种事务。神宗皇帝觉得长沙王上朝参拜时又是君臣又是叔侄，礼仪繁琐，准许他不必上朝，有事由管家代为禀报，于是胡文光就成了堂堂王爷的代表，成了皇帝“身边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神宗皇帝特恩赐他在西递建造一座牌坊。胡文光因在长沙任职而“辉煌”，让我们这些长沙劳模颇感自豪。

　　胡贯三(1733—1794年)，字学梓，号敬亭，明经胡氏二十四世祖，在武汉、九江、景德镇等地号称有“三十六典”“七条半街”资产，为“江南六大首富之一”。族谱记载，胡贯三一生“善举用银八万两”，首捐重金助建碧阳书院，独造歙县“河西桥”、齐云山脚“登封桥”及黟县永济桥、霭罔桥等，并倡建“明经祠”，修建黟、歙、祁、休大路九处。胡贯三逝世14年后，因生前积德行善，福及乡党，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被追封为正三品通议大夫。

　　胡积堂，字琴生，号迥坞山人，明经胡氏二十六世祖，胡贯三之孙，为清朝著名书画、古玩收藏、鉴赏家，武选司郎中，三品顶戴。著有《笔啸轩书画录》《迥坞山人笔记》《致知一得录》，刻《腐谭集》《胡雪眉诗钞》，与兄胡积成重建水口《凝瑞堂》，独资建造黟县节孝总坊。

　　明经胡氏一族不仅儒商兼济、人才辈出，胡氏族媳亦巾帼不让须眉，黄杏仙就是其中杰出代表。黄杏仙(1882—1948年)出身大家闺秀，20岁时嫁与胡贯三之玄孙胡大衍为妻。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创办黟县第一所女校——西递崇德女校，开徽州新式女校之始。嗣后，西递九所私塾学堂合并建立“明经学校”，首创男女同校读书，黄杏仙被聘为教员兼女生指导老师……

　　桃花源里

　　徽州村落选址讲究“枕山、环水、面屏”。西递古村四周环山，溪水穿村而过，“众星皆拱北，诸水尽朝东，今东水西流，其地主富”，素有“桃花源里人家”之称。从空中俯瞰，西递村平面布局呈舟船形状，村头牌坊及大树宛如桅杆与风帆，鳞次栉比的户户民居如同一间间船舱，农田、湖溪簇拥着村庄，好似大船停泊在港湾。

　　村头牌坊名胡文光牌楼，俗称“西递牌楼”，建于明万历六年(1578年)，为三间四柱五楼建筑格式，高12.3米、宽9.95米，是朝廷为表彰胡文光为官32年，政绩卓著而恩赐竖建，牌楼东西面分别刻有“荆藩首相”“胶州刺史”匾额。牌楼用青石建造，镂空浮雕，主要雕刻有“麒麟嬉逐图”“鹿鹤同春图”“虎豹呈威图”“五狮戏珠图”，牌楼脊头三对鳌鱼触须晕动，还有文臣武将、“八仙”等，工艺精湛，神采各异，别致美观。

　　走进古村，以一条纵向街道和两条沿溪道路为主要骨架，沿溪流带状布局，错落有致，设有正街、横路、前边溪、后边溪街道。西递村前石宕山上的“黟县青”大理石，素有“产青石而如金”之说，曾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和“金鸡硐”四处古代取石石硐。西递村大街小巷均用青石板铺设，两旁砌有排水沟，街头巷尾的石凳、水井、跨水溪的石板桥，构成东向为主、向南北延伸的街巷系统，错杂交汇，如同迷宫。

　　西递村被称为“桃花源里人家”，我以为主要是因为西递村民居布局规整，风格独特，造型优美。现保留220余幢古民居中，保存完好的124幢，“楼、堂、庭、园、斋、轩、第”等一应俱全，粉墙黛瓦的马头墙檐、精雕细刻的入口门槛、紧凑通融的天井庭院、不同形状的石雕漏窗，其“布局之工，结构之巧，装饰之美，营造之精”，为徽派建筑典范，享有“中国明清民居博物馆”之誉。

　　西递村的最知名的“楼”是走马楼。走马楼，又名凌云阁，建于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系胡贯三为迎接亲家曹振镛(歙县雄村人)而突击营建。现今的走马楼是依据当年布局重新修复，上下两层，楼下有单孔石拱桥梧赓桥。西溪流水潺绕走马楼，穿桥而过，清朗月夜，可在此领略“西递八景”之一的“梧桥夜月”美景。

　　西递村民居以“堂”最多，知名的有敬爱堂、追慕堂、笃敬堂、惇仁堂、履福堂、膺福堂、仰高堂、尚德堂、迪吉堂等。这里简要说说敬爱堂、膺福堂。敬爱堂建于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原为明经胡氏十四世祖仕亨公之享堂，他的三个儿子为表示兄弟间互敬互爱，将享堂改建成祠堂，取名“敬爱堂”，堂内悬“百代蒸尝”“天恩重沐”“上国琳琅”“四世承恩”等匾额。膺福堂建于清康熙三年(1664年)，乃胡贯三之子、诰封从二品户部尚书胡如川故居，为四合格局建筑，大门入内置有仪门，每当主人家婚嫁喜庆或有达官贵宾光临才启门迎入，七品官以下人等则从仪门两侧边门出入。

　　西递村的“庭”有笃谊庭、瑞玉庭等，这里专说笃谊庭。笃谊庭建于清道光年间(1821—1851年)，又称枕石小筑，原为胡贯三之幼子、曹振镛之婿胡元熙故居，庭院大门上嵌“紫气东来”横额，大门里向门亭嵌有“枕石小筑”门额，门亭两侧绿叶形小门洞分别嵌有“玉壶”“莺春”门额。

　　西递村的“园”知名的有东园、西园、桃李园等，这里仅说说桃李园。桃李园建于清咸丰四年(1854年)，由一儒一商两兄弟共同构思营造，三进二楼结构，前厅楼裙嵌“福、禄、寿、喜”，中厅内有“楼上井”，后厅左右两侧6块木雕屏门上漆雕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西递村古民居还有旷古斋、青云轩、大夫第等。旷古斋是一座由庭院、花园和多单元房子组成的私家宅院，建于清康熙年间，原主人是位“以商从文，以文入仕，以仕保商”的文人名士。斋前楼厅堂上悬挂“旷古斋”匾额，中堂画两边有对联“孝悌传家根本，诗书经世文章”，其中“孝悌”写为“孝弟”，意寓兄弟和睦；“文章”中章字“早”竖出了头，以示“早日出人头地”之意。

　　西递文化

　　感受了旷古斋、桃李园的文化意涵，不能不说西递的文化底蕴。明经胡氏脉传唐朝李氏皇族，自古文风昌盛，来到西递生息繁衍，耕读并举，到明清年间，部分读书人弃儒从贾，儒商并济，西递便有了耕读并举、儒商并济的文化传承，体现了“亦儒亦贾”“以商养儒”的徽商文化。

　　“江南六大首富”之一的胡贯三是西递村耕读并举、儒商并济文化传承的突出代表。胡贯三6岁进本村的“燃黎馆”读书。一日，老师望山观景，出上联“黟县山多黑”，叫学生们对下联，其他学生都未对出，惟独胡贯三对出“靛池水定青”的下联。原来，学堂附近有口名为“靛池”的池塘，水深且清，享有甜池美誉。由此可见胡贯三从小就才思敏捷，最终成为西递一代儒商。

　　胡贯三有3个儿子，长子为从二品通议大夫、户部尚书，次子为四品朝议大夫，三子为宰相曹振镛之婿，后被委任为杭州知府。胡贯三祖居履福堂，与其父胡应海两代居住的惇仁堂，都是典型的书香宅第，厅堂间陈挂着不少楹联，履福堂有“世事让三分天宽地阔，心田存一点子种孙耕”“诗书朝夕，不问性天，慈孝后先，人伦乐地”等，惇仁堂有“寿本乎仁，乐生于智；勤能补拙，俭可养廉”“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等，既体现了胡氏一族的人生信条，也是西递村的文化传承。

　　胡贯三之孙胡积堂居住过的笃敬堂，建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3年)，厅堂上有胡积堂遗像，从他的顶戴(蓝宝石顶)和补服(胸绣“孔雀”)识别，为正三品文官，遗容两边堂柱上有楹联：“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体现了胡氏一脉的家风传承。

　　西递村中的东园、西园和大夫第都与清道光年间开封知府胡文煦有关。胡文煦父亲胡尚焘年少时家境贫寒，“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被送到杭州学做生意，发财后花钱捐了个官，但徒有虚名，于是寄希望于胡文照。为让儿子远离身边的纨绔子弟，胡尚焘于清雍正二年(1724年)在家乡建了东园，将生意交别人打理，在此陪子读书。东园门罩上方有“扇”形石窗，取抬头见“善”之谐音，左墙上嵌“叶”形石漏窗，意为叶落归根。

　　建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的西园为胡文照故居。院内住宅为用砖雕漏窗隔成的前中后三个三间单元联株建筑，既为分开的独体，又是相连的整体。二进庭院大门两侧墙上各嵌“松石图”“竹梅图”石雕漏窗，后进园门上有“种春圃”“井花香处”石雕眉刻，由此可观胡文照为官后的心理取向。

　　建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的大夫第为胡文煦祖居，四合院二楼结构，大门上首嵌砌“大夫第”砖雕，正厅堂额为“大雅堂”，天井四周裙板格扇均为木雕冰梅图案，取“十年寒窗”之意。楼檐悬挂有“山市”和“桃花源里人家”匾额，“山市”取“山花若市”之意；观景楼下方门额上嵌“作退一步想”雕额，整个阁楼后缩一米，磨去棱角，反映胡文煦“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境。

　　建于清咸丰三年(1853年)的瑞玉庭，原主人是位徽商，庭院布局则处处彰显一个“商”字，厅堂两侧过道太师壁上各有“商”字造型，门罩两边元宝式砖雕上分别刻有“富贵”，右墙上刻“履道含和”，厅堂天井蕴含“四水归堂”之意，厅堂柱上悬“传家之道”“修身之道”“经商之道”三副楹联，最有意思的是“快乐每从辛苦得，便宜多是吃亏来”是一幅“错字联”，“辛”字多了一横，而“亏”则加了一点，意在教导子孙：多付辛苦，多有收获；常吃小亏，常有收益……

　　游览西递村时正是细雨霏霏。撑着雨伞在街巷穿行，雨滴轻叩青石板，溅起岁月的水花，似乎在唤醒陈年旧梦。李白说：“黟县小桃源，烟霞百里间”。雨后的西递云雾轻笼，粉墙黛瓦与水墨田野相融，小桥流水与满目新绿相映，漫步在这美丽的千年古村，仿佛行走在千年诗意里……

　　【作者简介】

　　蒋集政，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