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 | 邹斌：爷爷的公心

　　前些日子，一位退休多年的老干部来镇上农家乐游玩，席间我忽发奇想，欲求墨宝，便请他为我的“三立书屋”题词。所谓三立，即立身、立功、立言。领导沉思片刻，笔下生风，却写成了“立身、立公、立言”。我一时赧然，厚着脸皮解释：我从小读《论语》长大，受儒家“入世”思想影响，总想着无论职务大小，总要积极做事，立些功绩才不枉一生。他微微一笑，只说“立公更好”。我自然唯唯称是。

　　然而他的这一字改动，却勾起了我关于爷爷的记忆。爷爷是村里的老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为人却极为正直。彼时村中分树建屋，家家户户都指望着那几根好梁木。爷爷原本可以近水楼台先择良材，却偏偏让与他人。后来我家的木屋落成，主梁细小不说，还有些弯七扭八，每逢风雨便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当年爷爷让出的何止是木材，简直让出了半壁安稳。祖母偶有怨言，爷爷只轻声道：“树是弯的，人心不能弯。”

　　又记得村中初架电线杆时，爷爷已七十有三，白发萧疏，竟也挤在壮年人中，非要搭手不可。家人劝他可倚老不必前去帮忙，他却总说“公家的事，必须出份力”。爷爷枯瘦的肩头与年轻人共扛那水泥巨物，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极稳当。夕阳西下，他那被拉得老长的影子，竟比电线杆还要直挺几分。

　　如今思之，爷爷何尝懂得什么“三立”之大义？他平生所守，不过“公心”二字。这公心不是书上写的，不是口中说的，而是让出去的一根根梁木，是抬起来的一根根电线杆。立功何必赫赫？他抬电线杆时汗滴入土，便已立了功；立言何必煌煌？他拨算盘时两袖清风，便已立了言；立身更不必显达，那弯弯的屋梁下，挺直的脊背便是最好的立身。

　　又逢中元。往年这时节，我总会买很多纸钱回乡，陪爷爷“接客”。那些未曾谋面的先人，于我不过是陌生的名讳，我内心想告诉爷爷的是：您走后，我也会像这样一直记得您。如今爷爷离去已九年，我也因工作繁忙，不能再如从前般年年归去。但我知道，践行他那一颗公心，便是最好的缅怀。

　　【作者简介】

　　邹斌，长沙市行政审批服务局行政效能监督处副处长，现任宁乡市夏铎铺镇挂职党委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