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理论·师大社科 | 基于事件变化的现代汉语体貌系统构建

      编者按：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哲学社会科学工作的重要论述，打造理论特色鲜明、湖湘特色突出、新媒体特色明显的网络理论宣传品牌，湖南省重点新闻网站星辰在线特色网络理论平台《湘江理论》特联合CSSCI来源期刊、全国中文核心期刊《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推出《湘江理论·师大社科》专栏。希望通过权威期刊与重点网络理论平台的联合，刊发推荐一系列优秀的学术研究作品，推动优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发出最响亮的声音。

作者简介

　　朱 斌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语法和词汇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子课题1项，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项，参与国家和省部级项目多项，出版学术著作8部(含合著)，在《中国语文》《世界汉语教学》《当代语言学》《语言研究》《汉语学报》《汉语学习》《辞书研究》等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先后获得省级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1项(排名第四)，省级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1项(排名第三)。

　　陆方喆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湖北语言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研究员、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会员、中国语言学会会员。曾获湖北五一劳动奖章、湖北十佳师德标兵、华中师范大学校长奖等荣誉称号。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语法、国际中文教育等。曾赴美国匹兹堡大学孔子学院从事汉语教学工作。主持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语合中心等国家与省部级课题三项，发表论文20余篇，出版著作三部。

基于事件变化的现代汉语体貌系统构建

核心提示

　　体貌指事件的时间分布模式和涉量特征，具体体现在事件变化的质和量两个角度。质的角度包括变化过程的内部阶段和观察视角，对事件变化过程内部阶段的刻画为阶段体，包括起始体、延续体、完结体、遗留体和还原体。观察事件变化过程的内外视角，表现为内部视点体和外部视点体，前者包括变化之前的将然体、变化之中的进行体和变化之后的已然体，后者主要指完成体，将变化事件与某个外部参照时间联系在一起。对变化事件涉量特征的描述是量貌体，根据时长、频率、速率三个参数分为时量体、动量体、速量体及复量体。阶段体、视点体和量貌体构成的三部体貌系统，在句法格局上呈现为三层套构框架：{【[阶段体+量貌体]内部视点体+量貌体】外部视点体}。

内容精选

　　引言

　　体貌(aspectuality)包括词汇体(也叫情状体，aktionsart或situation aspect)、语法体(也叫视点体，viewpoint aspect)、阶段体(phasal aspect)等不同类型的体(aspect，类似中文术语还有时态、相、情貌等)，是各种体的上位概念(详见Dik，1997;陈前瑞，2008;李明晶，2013等对体貌的界定)。尽管目前对体貌的区分日渐细致，但仍存在一些问题：(1)对阶段体的概括不够全面和准确。Binnick指出，阶段(phase)是指情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片段，包括展望(prospective)、开始前(onset)、起始(inceptive)、持续(durative)、停止(terminative)、结束(coda)和回顾(retrospective)等。这里的展望和回顾其实与观察视角有关，而不是情状发展的一个片段。陈前瑞(2008)总结的汉语阶段体有起始体、延续体、完结体、结果体、短时体、反复体等。李明晶(2013)的动貌标记里也有短时貌、反复貌等。短时和反复与动作发生的量化有关，并不属于动作发展的某个阶段。此外，动作终结后的遗留和还原状态在以往的阶段体研究中少有关注。(2)对阶段体和视点体的关系认识不够准确。要么把两者混为一谈，如Xiao & McEnery(2004)的视点体包括起始体“起来”、继续体“下去”等;要么未注意到两者的叠加关系，即不同的视点可以作用于不同的阶段。仅Xiao, et al.(2004)提出复合视点体，孙英杰(2007)、陈前瑞(2008)和李明晶(2013)的方案中，这两者均是独立的。(3)对短时体、反复体等动相的体地位需要重新界定。短时体(如动词重叠)和反复体(如V来V去，V了又V)等既不是视点体也难以归入阶段体。(4)类型学研究方面，Dahl(1985，2000)的体范畴划分，确立了完整体和非完整体的典型或核心地位，也注意到完成体与结果体和经历体的不同，但是没有从根本上划分出内外视点体、阶段体和量貌体的类型，更没有找寻出它们之间的联系和组合使用的规律。(5)未抓住事件的“变化”本质属性。以往大多只是在动词情状类型的“动态性”([±dynamic])特点中提到“变化”。[-dynamic]事态缺乏变化，[+dynamic]事态则包含变化(李明晶，2013)，由此可以区分出状态动词(缺乏变化)和活动、完结、达成动词(包含变化)。

　　本文提出基于变化的由阶段体、视点体和量貌体三部体组成的现代汉语三层体貌系统。阶段体和视点体反映事件内部的变化过程和时间分布，量貌体则反映事件变化的涉量特征，它们在句法格局上呈现为套层构式。下面重点论述现代汉语三部三层体貌系统的体类型和相互关系，并分析“变化”在体貌系统中的核心地位。

　　一、情状(situation)、状态(state)、事件(event)与变化(change)

　　在时体研究中，有几个非常重要却又容易混淆的概念需要明确：情状(situation)、状态(state)和事件(event)。Comrie对体的经典定义是“观察一个情状(situation)的内部时间结构的不同方式”。什么是“情状”?Binnick指出，大多数学者都同意将最普遍类型的“时态属性实例化”称为情状，也有作者称之为“事态”(state of affairs，如Dik，1997等)或“事体”(eventuality，如Bach，1986)。Kroeger把情状划分为两个基本的类别：状态和事件。事件是随时间变化的，涉及某种变化的情状，具有异质性。状态不涉及变化，在所描述的时间跨度内状态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相同的，具有同质性。Von Wright、Davidson和Dowty将事件描述为必然涉及状态变化。比如：

　　(1) a.他知道这件事。

　　b.他有钱。

　　c.他游了泳。

　　d.我画了一幅画。

　　e.我们到达了山顶。

　　例(1)各句中动词(组)的内在情状区别最早由Vendler(1957)系统揭示出来，他根据“动态性”(dynamic)、“终结性”(telic)和“持续性”(durative)三项语义特征将动词分为状态动词、活动动词、完结动词和达成动词四类，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Vendler动词情状体类型及语义特征

　　Vendler的状态动词是状态情状，其他三类动词属于事件情状，通过动态性区别开来。“动态性”是“变化”的代名词，状态和事件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具有“变化”。另外两项语义特征也可以基于变化进行描述，即“变化是否有终结点”(终结性)和“变化是否持续”(持续性)。因此，我们可以把Vendler的动词情状重新描绘为图1。

图1 基于变化的Vendler动词情状体划分

　　吕叔湘指出，“无论已然或将然，都是变化，都是有时间性;无论固然或当然，都是无变化，无时间性”，并指出古汉语的“矣”表变动性的事实，“也”表静止性的事实。可见，吕叔湘从变化的有无、动静方面，对事实进行了分辨。事实的动静大体相当于事件和状态的划分。税昌锡(2014)指出，变化是动词和事件的基本属性。动词是变化的最直接承载者，事件的变化表现为事件因外力及其结果的影响导致其自身的演进发展。税昌锡(2014)基于过程哲学观给事件下了一个新的定义：事件(event)就是事物或实体随动词表示的动作或关系的变化而从一种事态(state of event)变为另一事态，再从另一事态变为又一事态直至该事物或实体发生本质改变的过程。

　　中外语言学家都认识到“变化”在区分状态和事件中的重要作用，可惜并未把“变化”观贯彻到不同类型“体”的研究中。下面，我们深入讨论阶段体、视点体和量貌体如何在“事件变化”的框架内统一起来，构成现代汉语三部三层体貌系统。

　　二、阶段体：事件变化的内部阶段

　　(一)阶段体研究概况和问题

　　Comrie对“体”的定义是“观察一个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的不同方式”。该定义可以分解为两部分：(1)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2)观察的不同方式。前者即阶段体，后者则是视点体。阶段体是情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片段(Binnick，1991)。Dik(1997)将之解释为与事态发展阶段有关的体区别：一般分为事态的起始、延续和结束三个阶段。Binnick划分出展望(prospective)、开始前(onset)、起始(inceptive)、持续(durative)、停止(terminative)、结束(coda)和回顾(retrospective)等多种阶段体。Dik(1997)分为起始(ingressive)、进行(progressive)、继续(continuous)和终止(egressive)体。龚千炎(1995)把汉语时态(事件处于某一阶段的特定状态)分为八种，即“将行-即行-起始-持续-继续-完成-近经历-经历”。崔希亮(2003)则把事件的过程分为五个阶段：开始前、开始、持续、完成、完成后(结果和影响)。

　　以往阶段体分类的突出问题是把视点体当作阶段体，比如“展望”“开始前”“即行”“将行”“进行”“回顾”等，但这些不是事件的过程阶段，而是观察过程阶段的视角(在阶段之前、之上还是之后观察)。龚千炎指出，将行时态(即行时态)指动作行为变化将要(即将)发生或情况状态将要(即将)出现，由时态副词“将要、要”(“快要、就要、即将”)表示，表达未然事件。我们认为将行和即行均属于视点体，可以作用于不同的阶段，因此不仅开始阶段之前有将行体，延续阶段和终结阶段之前也可有将行体。比如：

　　(2) a.我们的队伍将要壮大起来。(将行-开始体)

　　b.这种情况将继续下去。(将行-延续体)

　　c.工作快要做完了。(将行-终结体)

　　Comrie(1976)指出，在体分类中“持续体”和“进行体”一样都属于视点体中的非完整体。汉语学界也往往把“着”看作典型的持续体。然而，体标记“着”只能表示事件的持续阶段，不能作用于开始或完成阶段，如下面例(3a)和例(3d)不能改为“*这首歌流行着起来”“*中国的影响力超过着美国”。我们认为“着”只是阶段体中的持续体，而不是视点体的非完整体。

　　(3) a.这首歌正在流行起来。(进行-开始体)

　　b.他正在一天天地瘦下去。(进行-延续体)

　　c.他在看着我们。(进行-持续体)

　　d.中国的影响力正在超过美国。(进行-完结体)

　　因此，事件的阶段体应排除“展望”“开始前”“即行”“将行”“进行”等视点体。事件的起始、延续和完结是得到各家公认的三个阶段体，也被语言学界普遍采用。但我们认为并非如此，事件终结之后还会有遗留状态和还原状态两个阶段。

　　(二)遗留状态阶段

　　吕叔湘较早注意到动作完成后的遗留状态，指出“动作完成就变成状态”，如“房子呢，卖了;衣服呢，当了”。这种动作完成后变成的状态即为遗留状态。汉语学界也注意到有一类动词兼有状态和活动两种情状，比如“挂、摆、堆、坐、站、躺、蹲、藏、躲、钻、跪、趴、晾、摊、铺、贴”等。这些动词加“着”表示状态的静态持续，如“会客室里摆着沙发”。如果在前面用“在/正在”则为表示活动情状的动作动词，如“会客室里在摆沙发”。李临定(1985)称之为动词的动态功能和静态功能。其实，上述动词的动态义和静态义分别属于动作的不同阶段，即动作延续阶段(动态义)和动作终结后产生的遗留状态阶段(静态义)。税昌锡(2008)注意到这种遗留状态，并提出事件过程结构的三阶段六事态，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事件过程结构模式(税昌锡，2008)

　　税昌锡指出了活动终结后还存在遗留状态，弥补了以往只关注动作起始到终结的不足，能够较好地解释“摆、挂、写、画”这类动作结束之后还有遗留状态的动词。

　　另一类遗留状态是以往所说的结果体(resultative)。拜比、珀金斯和帕柳卡指出，结果体表示由过去的某个动作带来的状态。高名凯较早注意到汉语的结果体，他指出，动作或历程之有结果者谓之结果体。正在进行的动作没有得到结果，完成了的动作或历程也只表示历程之终了，不见得有结果。汉语中表达结果体的有“着(zháo)、住、得、到”等。陈前瑞区分了汉语中的完结体与结果体，前者表示动作的完毕或结束，可以用补语“完、好、过”表示;后者表示动作有结果及结果状态，用“着、到、见”表示。崔希亮(2003)的完成后(结果和影响)阶段也是遗留状态。

　　(三)还原状态阶段

　　陆方喆、朱斌在对经历体标记“过”的研究中发现，能与“过”搭配的动词需要具有可还原性特征，比如：

　　(4) a.这座桥塌过。

　　b.他的手受过伤。

　　上例中的“X过”表达的事件经历了“非X→X→非X”的变化过程，即“不塌→塌了→不塌”“没受伤→受伤→没受伤”。如果动作、状态尚未还原或无法还原就不能用“过”。比如：

　　(5) a.我骨折(*过)两天了。(尚未还原)

　　b.*我认识过他。(无法还原)

　　例(5a)表示“骨折的状态持续两天了”，意味着骨折还没恢复，不能用“过”。例(5b)不合法，以往的解释是“死”“认识”“闭幕”等只能发生一次，不具有可重复性(孔令达，1985;刘月华，1988;陈振宇等，2013)。其实，不可重复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无法还原。“过”对动词的可还原性要求优于可重复性要求。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与“死”一样不可重复的“活”“存在”能与“过”搭配。因为“活”和“存在”具有“不活→活→不活”“不存在→存在→不存在”的可还原性。“活过”“存在过”即表示“活”和“存在”的过程终结并进入“不活”和“不存在”的还原状态。

　　据此可以区分两种可还原动词。一种是动作或状态终止后瞬间自动还原，终点和还原点重合，如“眨眼、睡觉、出版”等。另一种还原需经过过渡(修复)之后才能恢复到初始状态，即动作终结后还存在一个遗留状态，需等该遗留状态终结后才能复原，还原点位于终点之后。比如“塌、骨折、受伤”等。瞬间自动还原动词，用“过”和“了”意思大致相当。过渡后还原的动词，用“过”和“了”意思有较大差别。比如：

　　(6)a.我刚才睡了一觉。=我刚才睡过一觉。(瞬间还原)

　　b.山里塌了一座桥。≠山里塌过一座桥。(过渡还原)

　　(四)事件的五阶段

　　一个完整的事件发展过程应由五个阶段构成：起始、延续(持续和继续)、完结、遗留和还原。每个阶段均有相应的语言表达式。以动词“写”为例：

　　(7 )a.小张写起作业来。(起始阶段)

　　b.小张写着作业。(持续-延续阶段)

　　c.小张继续写下去。(继续-延续阶段)

　　d.小张写完作业了。(完结阶段)

　　e.黑板上写了/着作业。(遗留阶段)

　　f.黑板上写过作业。(还原阶段)

　　例(7a)“写起作业来”表示开始写作业，“V起来”是汉语典型的起始体。吕叔湘(1942—1944)称之为起事相，表示动作开始并继续，王力(1943—1944)称之为开始貌，陈前瑞(2008)和李明晶(2013)等的汉语体貌系统中“起来”均被视为起始体。例(7b)“写着作业”表示事件“写作业”处于持续阶段，吕叔湘(1942—1944)称之为方事相，表示动作正在持续之中。例(7c)“写下去”表示动作继续，吕叔湘(1942—1944)称之为继事相，龚千炎(1995)称之为继续时态，表示动作行为变化的继续进行。持续和继续阶段共同构成事件的延续阶段，陈前瑞(2008)把“下来”也归为延续体。我们认为，“下来”表示达到动作结果或某种状态，含有一个延续段及终结点(实现点)。因此与不同情状的谓词搭配具有细微差异。比如：

　　(8) a.屋里安静下来。

　　b.马拉松跑下来了。

　　c.比赛赢下来了。

　　吕叔湘精确地指出起事相和继事相都是始于一个时点而兼及其后。两者的区别在于，起事相的时点正是这个动作的开始，而继事相的时点是动作过程中间的一点。因此，“起来”“下去”“下来”正好分割了从起始点到终结点的三个阶段：“起来”是始点+续段，“下去”是续点+续段，“下来”是续段+终点。“着”则是起点到终点之间的任意一点或一段。如图3所示。

图3 “起来”“下去”“下来”的事件过程范围

　　“过”是表示还原的已然体，包含还原阶段，但本身不是还原体标记。汉语中，真正表达事件还原阶段的是补语“过来”和助词“来着”，比如：

　　(9) a.我们终于熬过来了。

　　b.他醒过来了。

　　c.老师刚才批评小明来着。

　　刘月华等(2007)指出，补语“过来”有结果意义，表示恢复或转变到正常的、积极的状态。“熬过来”表示“熬”的状态结束，恢复到“不熬”的状态。“醒过来”则表示昏迷状态结束，恢复到“清醒”的状态。“过来”立足于动作过程的还原点，表示恢复的状态。龚千炎把“来着”看作近经历时态，指不久前发生过某一事件或情况。与体标记“过”一样，“来着”表示曾有的动作现在已不存在。例(9c)“批评”的动作在说话时间均已不存在，恢复到“批评”实现之前的状态，可以构成“没批评→批评→没批评”的还原状态。与“过”不同的是，“来着”是阶段体，只能位于终结点之后的还原点，不能作用于起点或续段。如不能说“*这首歌流行起来来着”“*坚持下去来着”。“过来”与“来着”同样表示还原阶段，区别在于，前者的还原点处于说话时间并延续，可称为延续还原。后者的还原点与说话时间有一个时间间隔，可称为间隔还原。

　　事件的五个阶段包括起始阶段、延续阶段、完结阶段、遗留阶段和还原阶段。其中，起始、完结、还原都是界变点，属于质变，跨越界点后就进入新的状态，即起始点后的延续状态，完结点后的遗留状态和还原点后的还原状态。还原状态一直延续到下一个事件的起始点之前。这三个状态都有续段特征，可以有量的变化。事件的五个阶段用图4表示如下。

图4 事件过程五阶段

　　汉语中事件各阶段体对应的主要标记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事件五阶段及汉语阶段体标记

　　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事件都有这完整的五个阶段。我们可以根据事件内部阶段的有无和多少区分出不同类型的动词(谓语)情状。

　　三、视点体：观察事件变化的不同视角

　　视点体指事件变化的阶段状况的时间分布及其与视点时间的相关性，可分为内部视点体和外部视点体。

　　(一)内部视点体

　　1.什么是“内部视点体”

　　内部视点体是置身于事件变化过程选取观察点，看变化各阶段的时间分布状况。根据所站的位置不同分为三类：站在事件变化之前，站在事件变化之中，站在事件变化之后。在这三类不同位置看到的事物变化的状态便是内部视点体。描述事件发生变化之前的是将然体，描述事件正在变化的是进行体，描述事件变化之后的是已然体。

　　我们把事物的变化划分为五个阶段：起始、延续、完结、遗留和还原。三种视点在五个阶段的分布是：遗留阶段只有将然和已然两种视点，其他四个阶段都有将然、进行和已然三种视角(见图5)。

图5 事件五阶段的内部视点分布

　　2.将然体

　　吕叔湘提出“先事相”，表示预言动作之将有，表示先事相用“去”或“来”，尤以“去”为多，后面的动词表示目的。动词前后都有“来”“去”时，后面“来”“去”纯然表示动相。鲁川提出时态的“将然(imminent)”视角，指言者的观察点在事件的某个阶段之前，常用的标记有“即[将]，即将，将[要]，将要，就[要]，就要，快[要]，快要，要〈将〉”。值得注意的是，将然体并不是指事件会在未来发生，而是描述相对于即将发生事件的当前将然状态。Comrie认为，展望体(prospective aspect)的形式描述“一个与某个随后情状相关的状态”，比如某人正处于即将做某事的状态。Comrie对将然体与将来时进行了辨析，将然体的将然事件可以取消，而将来时的事件不可取消，比如“Bill is going to throw himself off the cliff”(将然体)和“Bill will throw himself off the cliff”(将来时)，假设比尔事实上没有跳崖，对于说话人而言，用将来时是错误的，而用将然体则不一定错。

　　从变化过程的五个阶段看，起始、延续、完结、遗留和还原五个阶段，都有将然体，例如：

　　(10)a.我被送进南边一家医院，等到我快要好起来时，不料北方佬的突击队冲过来了。(将然起始体)

　　b.战争将要继续下去。(将然延续体)

　　c.眼看身上的银子快要花完，真是心急如焚啊!(将然完结体)

　　d.这幅画在墙上挂了快一年。(将然遗留体)

　　e.可是他们有两个人，他们会很快醒过来，杀死我们!(将然还原体)

　　3.进行体

　　吕叔湘提出“方事相”，表示动作正在持续之中，并指出动相词用“正在”“方”“着”。鲁川提出时态的“进行(progressive)”视角，指言者的观察点正在事件的某个阶段之上，或者观察点在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之上。常用标记有：一直、在〈正〉，正〈在〉,正在，一直在。我们认为“着”表示延续，属于阶段体中的延续体，而“正在”“在”等表示动作正在进行之中，属于进行体。从事件的阶段看，鲁川认为只有“延续”阶段有进行视角，我们考察发现，事件的起始阶段、延续阶段、完结阶段和还原阶段都可以有“进行体”。例如：

　　(11)a.为了拯救西湖，杭州人正在行动起来。(进行起始体)

　　b.水在凉下去，但他一点也不觉察。(进行延续体)

　　c.商业部门正在做好准备工作，迎接市场旺季的到来。(进行完结体)

　　d.瞧，他正在醒过来。(进行还原体)

　　4.已然体

　　吕叔湘提出“既事相”，表示动作已经完成，动相词用“已(经)”“既”“了”。鲁川提出时态的“已然(alreaditive)”视角，指言者的观察点在事件的某个阶段之后，不仅对于开始、持续、完成和经历阶段而言有已然，而且可以对作为状态的事件而言，常用标记有“才〈刚〉，都〈已〉,刚〈才〉，刚刚〈才〉，业已，早已，已，已经，了〈已〉”。我们认为，开始、持续、完结、遗留和还原阶段变化之后都为“已然”，而不限于动作行为的完结之后。现代汉语用动词词尾“了1”“过”、时间副词“已(经)”“曾(经)”“刚(刚)”“才”“都”等表示已然体。“过”表示还原的已然体，包含了还原阶段。从事件的变化阶段看，起始、延续、完结、遗留和还原阶段都有已然体。例如：

　　(12)a.她被我盯得不好意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已然起始体)

　　b.一个魁梧的马车夫提起两个皮箱，把它们送到外面人行道上，那儿已经等着一辆黑色轻便马车。(已然持续体)

　　c.她轻轻松松唱完了歌。(已然终结体)

　　d.黑板上写了字。(已然遗留体)

　　e.一个星期过去了，林徽因又苏醒了过来。(已然还原体)

　　将然体、进行体和已然体均属于内部视点体，从观察点所站位置是否有终结性边界来看，还可以进行有界和无界的划分。具体来看，将然体和进行体没有终结性边界，因此属于无界体。已然体比较复杂，已然起始体、已然延续体、已然遗留体和已然还原体所站位置均在非终结点，没有终结性边界，因此是无界体;而已然终结体，是站在终结点，具有终结性边界，因此是有界体。我们将内部视点体的系统梳理如图6。

图6 内部视点体分类

　　(二)外部视点体

　　1.什么是“外部视点体”

　　外部视点体指站在事件变化各阶段的时间分布状况之后，看变化各阶段的时间分布状况与后视点参照时间的相关性，这便是完成体。完成体的后视点参照时间是人为选定的，该时间的状态是可延续的，正如Comrie所言“英语的完成体用法用来指一种延续的情况，比如延续到现在(并且可能继续延续)”。完成体总是处于延续状态、遗留状态或还原状态，没有终结性，因此属于无界体。Comrie指出，“完成体关联的过去情状可以是单个事件、或者某个状态，或者某个尚未完成的过程，因此完成体不排除和非完整体或进行体结合”。完成体观察的是事件变化各阶段的时间分布状况的状态相关性，因此完成体所关涉的情状不限于事件整体，还包括事件各个阶段的子事件。不过，Comrie把完成体与非完整体或进行体的一起使用看作“体范畴的结合”(combinations of aspectual categories)。我们认为外部视点体和内部视点体是对阶段体的内外两层视点的套构，即{【[阶段体]内部视点体】外部视点体}。这能够解释，为什么英语的现在完成体不能与过去时点一起使用，而汉语可以。比如英语不能说“*I have written a letter yesterday”。McCawley认为英语的这种句子不能说是因为常量和变量占据了同一个位置。而我们认为，英语的现在完成体是通过动词的形态变化来实现的，“have+v+ed”处于谓语的内核，在时间范围上包含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时段，而过去的时点词居于谓语外层，这就出现了完成体时间范围“内大外小”的句法语义格局矛盾“*I 【have written a letter】 yesterday”。汉语完成体标记是句尾“了2”，汉语可以说“我昨天写了一封信了”。因为完成体是通过句尾助词“了2”实现的，内层是已然完结体，在时间范围上是“内小外大”的句法语义格局，该句的完成体套构为：{【我昨天[写了1一封信(阶段体：完结体)](内部视点体：已然体)】了2(外部视点体：完成体}。

　　完成体中，从后视点参照时间的不同看，有将然完成体、进行完成体和已然完成体，分别描述先前将然状态、进行状态和已然状态与后视点参照时间的相关性。汉语完成体标记词常用句尾“了2”，为了凸显后视点，完成的变化(子)事件常用表示已然性词语“已经”“已”“就”“早已/就”“都”等来标示观察事件变化已经发生，并且状况先于视点参照时间，形成“已经/(早)已/(早)就/都…了2”的格式。又由于“了2”常居于句尾，跟句末语气词“啊”合读后成为“啦”。完成体三个视点在时间上的分布模型，如图7所示。

图7 完成体三视点时间模型

　　2.将然完成体

　　对于汉语的句式“快/要…了2”的结构、意义及句尾“了2”的作用，语法学界争议较大，大体有两种：一是“将来发生”说，即事件在将来发生，如“近将来”(袁毓林，1993;刘勋宁，2002;范晓蕾，2021)、“将来起始体”(金立鑫，2003)、“即将完成体”(陈前瑞，2005)等。二是“已经发生”说，即事件已经发生，如“事件发生”(金立鑫，1998)、“过程转换”(卢福波，2002)、“事件已经出现变化”(肖治野等，2009)。卢福波(2002)不同意“了2”能够表示将来时的观点，认为错误的分析为“快开学了”，而他分析为“快开学了”，认为“了2”表示“过程转换”。

　　我们基本同意“已经发生”说，并认为“快/就/要…了2”表示“将然完成体”。将要发生事件的将然状态时间为事件时间(ET)，参照时间(RT)位于将然状态时间之后，而又在事件发生时间之前，即更接近事件发生时间的待然时间。比如，门“快开了”时间模式如图8所示。

图8 “快开了”所代表的将然完成体时间模式

　　事件变化的五个阶段体都有将然完成体，模式化为：{【[阶段体]将然体】完成体}。例如：

　　(13)a.他俩快要打起来了。(起始将然完成体)

　　b.看小静包里：止疼片，胃药，善存片，维生素A、B、C、E，钙片……一点不比药箱里的药少，天天都快抱着药罐子了!(延续将然完成体)

　　c.工程就要竣工了。(完结将然完成体)

　　d.墙上的画挂了快两年了。(遗留将然完成体)

　　e.他醒过来快两个小时了。(还原将然完成体)

　　3.进行完成体

　　进行完成体指相对于进行点的完成状态。进行完成体的外部视点时间位于进行点时间之后，进行完成体表示延续状态的变化实现，并且该状态延续到外部视点时间。Comrie指出，完成进行体反映了人们感兴趣于正在进行的过程，完成进行体结合了完成体和进行体的可能意义。从事件变化阶段看，只有两个阶段进行体有完成体，分别是起始体的进行完成体和延续体的进行完成体，记作：{【[起始体/延续体]进行体】完成体}。例如：

　　(14)眼前好像来来往往的人在多起来了，人力车也恍惚看见了几辆。(起始进行完成体)

　　(15)李少波早就在注意着这帮人了。(延续进行完成体)

　　4.已然完成体

　　已然完成体的外部视点时间位于已然点时间之后，已然完成体表示已然状态的变化实现，并且该已然状态延续到外部视点时间。在现代汉语中常用双“了”句表示已然完成体，词尾“了1”表示已然，句尾“了2”表示完成，有时也配合使用“已经”“过”与“了2”。从事件过程的阶段来看，有五种阶段体的已然完成体：起始体的已然完成体、延续体的已然完成体、完结体的已然完成体、遗留体的已然完成体、还原体的已然完成体，记作：{【[起始体/延续体/完结体/遗留体/还原体]已然体】完成体}。例如：

　　(16) “能有你当助手，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那秘书耍起了外交辞令来了。(起始已然完成体)

　　(17)走到第八次的时候，星星已经淡下去了，鸡叫了第一遍。(延续已然完成体)

　　(18)血葫芦下完了药了。(完结已然完成体)

　　(19)专业丢了10年了，再捡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遗留已然完成体)

　　(20)醒过来一会儿了，情况还算稳定，就是有点虚弱。(还原已然完成体)

　　四、量貌体：事件变化的涉量特征

　　量貌体主要指事件变化过程的涉量特征，包括事件变化的时间长短远近(时量)、次数多少(动量)、速度快慢(速量)等，属于对事件变化特征“量”的描述。

　　吕叔湘(1942—1944，1982)在“动相”划分中有一类是有“量”有“时”观念的动相，相当于我们说的“量貌体”，包括一事相(一次)、多事相(多次)、短时相(暂时或轻微)、尝试相、屡发相(动作的继续出现)和反复相(相继不断)。邹海清认为体貌的对立首先体现为量化体(quantificational aspect)和非量化体(nonquantificational aspect)的对立。Dik的体系统中有一类叫量化体(Quantificational aspect)。吕叔湘的“动相”创立了“体”系统的雏形，特别是第二类有“量”观念又有“时”观念的“动相”，尤其给我们启发，本节尝试提出和构建“量貌体”。

　　从事件变化的时间量看，大致有三个参数：一是时长和时距，时长是事件变化持续时间的长短，分为长时和短时。时距是事件变化时间距离参照时间的远近，分为远时和近时，时长和时距的量统称时量。二是频率，事件变化发生次数的多少，是一次还是多次，频率的量为动量。三是速率，即事件变化速度的快慢，是瞬变，还是渐变，速率的量为速量。这三方面的量还可以复合使用。量貌体的表达手段，主要是动词的变化形式、时间限制词和一些动词格式等。汉语的量貌体系统见图9。

图9 量貌体系统

　　(一)时量体

　　1.短时体和长时体

　　短时体表示事件变化阶段的时间短。吕叔湘称之为“短时相”，常用“V一V”“VV”表示。王力称之为“短时貌”，表示时间极短，用动词重叠表示。鲁川提出“短暂”动貌，表达言者认为中枢意结具有“短暂”动貌，常用标记有“VV(ABAB)，V一V，VV看，V一下”。我们基本同意吕叔湘对“短时相”的分析，“短时”源于“动量”的“时”观念，“动量”是动作的频率，涉及发生的次数，动词需要可还原，语义上有[+可还原]特征。从表达形式上，典型的短时体标记应该是“一V”和“V一下”。至于动词重叠形式“VV”，我们认同吕叔湘的观点，认为“VV”源于“V一V”。戴耀晶指出，尝试、轻松、轻微一类的意义是动词重叠短时性质在具体语句中引申得出的，并非短时体的基本语义属性。短时体还可以使用短时的时间限定词“一会儿、片刻、暂时、暂且、短暂、短时间”等。至于短时体是否有延续性，取决于动词是瞬间终结还是延续终结以及动作的次数。短时体的动作能在短时间内终结，时长可测算，因此是有界的。

　　长时体表示事物变化阶段的时间长，表达手段大体有三种：一是用动词的超句重叠形式“V啊V啊”;二是用长时的时间限定词，如“长V、久V”“长时、长时间、长年、长期、长久、久、久久、很长一段时间、长此以往、很久以来、一度、无期、无绝期、永远”等;三是用“多/连+时间单位词(来、以来)”。长时体的时间边界有的确定，如“很长一段时间”，有的不确定，如“无期、永远”，有的确定不确定要看具体语境，如“长住”，因此长时体可以有界，也可以无界。

　　2.近时体和远时体

　　近时体，表示事物变化时间与参照时间的时间距离较近，用于近过去或近将来的表达。近过去体常用“刚刚”义的时间限定词“才”“刚(刚)”“刚才”“这时(候)”等，表示变化发生在不久之前。近将来体，常用“即将”义的时间限定词“快(要)、就(要)、(即/行)将、马上、赶快、早点、立刻”等，表示变化在不久之后发生。近时体的时间距离一般可以测算，因此是有界的。

　　远时体，表示事物变化时间与参照时间的时间距离较远，用于远过去或远将来的表达。远过去体，常用时间限定词“那时(候)、过去、从前、早先、早年、往昔、当年、很久(很久)之/以前、(许)多/若干年(之/以)前、早就”等表示变化在很久之前发生。远将来体，常用时间限定词“将来、未来、总有一天、终将、终究”等表示变化在很久之后发生。远时体的时间，有的有明确时间边界，如“那时”，有的没有明确时间边界，如“总有一天”，因此远时体可以有界，也可以无界。

　　(二)动量体

　　频率的频度等级，学界的分法比较多，比如史金生(2002)、张谊生(2004)、贾改琴(2016)分高频、中频和低频三类，周小兵(1999)分高频、中频、半低和低频四类，吴春相等(2005)分极高值、较高值、中度值、较低值和极低值五类，沈家煊(2002)则认为频率等级是由弱到强的连续变化。关于动量体的分类，我们借鉴吕叔湘的“动相”分类，划分为“一次体”和“多次体”。

　　1.一次体

　　一次体，是描述一次(性)变化，常用“V+一+动量”“一+V”表示。吕叔湘把仅表示有过一个动作的“动相”，称为“一事相”。值得注意的是“V一V”的次数是一次或少量几次，但已然体的“V了一V”一般只能表示发生一次。一次体的次数只有一次，因此是有界的。

　　2.多次体

　　事物变化的次数若不止一次，为多次体，吕叔湘称之为“多事相”。“多次体”根据是否为同一事物的多次变化划分为反复体和交迭体。同一事物的反复多次的变化，称为“反复体”，吕叔湘称之为“反复相”，并指出反复相通常不用定量动词，而用“V了又V”或“…来…去”。另外还常用“连连、屡、屡屡、屡次、频、频频、再三、一而再”，或“多数数词/几/多+动量词”。不同的动作交迭发生多次，称为“交迭体”，吕叔湘称之为“屡发相”，常用“V1V1V2V2”，还可以用“一会儿V1一会儿V2”等。多次体的动量有限量和非限量之分，因此是有界或无界的。

　　(三)速量体

　　事物变化的速率有快有慢，称为“速量体”，变化快的称为“瞬变体”，变化慢的，或者逐渐变化的，称为“渐变体”。“瞬变体”常用“一下子、突然、忽然、骤然、猛然”等表示。速量体的变化在短时间内完成，有时间边界，因此是有界的。渐变体常用“慢慢(地)、渐渐(地)”或“越来越…”等表示。渐变体若是有变化的终结点，便是有界的;若是没有变化的终结点，便是无界的。

　　(四)复量体

　　量貌体的时量、动量和速量，有时会混合在一起，形成复合量，称为“复量体”。大体分两类：第一类是时短次少无规律的变化，称为“偶尝体”，常用“偶、偶尔、有时、时不时、间或、偶或”等表示。有时偶尝体表示尝试、轻微的意义，常用“V(一)V”“VV看”等形式。偶尝体是有界的。第二类是时长次多有规律的变化，称为“惯常体”，常用时间副词“一直、从来、始终、总(是)、老(是)、常(常)、往往”等，“每+时量/动量词”，或者时量/动量词的重叠形式等。惯常体是无界的。

　　(五)量貌体与阶段体和视点体的关系

　　量貌体既然是阶段体和视点体的量化特征，必然会与阶段体和视点体有密切的关系，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量貌体会在阶段体和内部视点体的基础上进行操作，运用一些阶段体和内部视点体的表达手段来实现量的表达。比如“看了又看”是反复体，使用了内部视点体的已然体标记“了1”和阶段体的延续体标记“又”。

　　第二，量貌体会渗入阶段体和内部视点体内部，使得阶段体和内部视点体本身带上量貌体特征。比如，已然体标记“过”和“了1”存在时距问题。对于瞬间还原来说，“过”和“了1”是等时距的，而在过渡还原过程中，“过”的完结时距比“了1”的完结时距远。

　　第三，量貌体会与阶段体和视点体配合使用，形成三层体貌套构：{【[阶段体]+量貌体】内部视点体+量貌体】外部视点体}。例如：

　　(21)正当她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寒儿已经看完了那张纸条了。

　　(22)在不知不觉之中，车站中已渐渐地有生气起来了。

　　例(21)的体貌套构可记作：{正当她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参照时间)，寒儿【已经(内部视点体：已然体)[看完(阶段体：完结体)]了1(内部视点体：已然体)那张纸条】了2(外部视点体：完成体)}。例(22)的体貌套构可记作：{在不知不觉之中，车站中【已(内部视点体：已然体)[渐渐地(量貌体-速量体：渐变体)有生气起来(阶段体：起始体)]】了2(外部视点体：完成体)}。

　　结语

　　体貌研究中的重要概念如情状、状态、事件、情状体等均可以由“变化”的各个方面加以区分。根据有无变化，我们将情状分为状态(无变化)和事件(有变化)两大类型。对变化事件的描述可以从质和量两个角度展开。质的角度包括变化过程内部阶段和观察视角的区分。我们把事件内部变化过程划分为五个阶段，即起始、延续、完结、遗留和还原。以往所说的情状体可以根据这五阶段的有无和多寡归纳出来，动词、动词短语乃至小句都可以从这五阶段出发概括其情状类型。因此在我们的体貌系统中没有情状体(因为它不是基本体，是二次概括的)。观察变化过程的视角包括置身事内和置身事外两种观察角度，由此区分出内部视点体和外部视点体。前者包括变化之前的将然体，变化之中的进行体和变化之后的已然体。作用于不同的阶段可以形成不同的体貌类型：遗留阶段只有将然和已然两种视角，其他四个阶段都有三种视角。外部视点体主要指完成体，将变化事件与某个外部参照时间联系在一起。对变化事件量的描述包括变化的时量、动量和速量三个基本参数，三者之间还可以相互配合形成复量(如时量+动量，动量+速量等)，共同反映事件变化的涉量特征。由此我们构建出基于变化的质与量的现代汉语三部三层体貌系统，具体见表3。

表3 现代汉语的三部三层体貌系统

　　阶段体是事件内部的不同变化阶段，具有三点三段特征，即起始点、完结点、还原点和延续段、遗留段、还原段，三点的变化属于动态性的质变，三段的变化属于静态性的量变。阶段体是事件发展变化过程的逻辑分类，是事件内部的固有属性，在体貌系统中位于最底层。

　　视点体与观察事件变化的方式有关。视点体的语法化程度最高，主观性强，属于狭义的体貌范畴。这部分我们放弃了Comrie(1976)有关“完整体/非完整体”的划分，因为在该体系中各种体交杂在一起，而且完成体的位置无法安放。根据是否从外部观察情状来看，完成体属于完整体，但从是否有界或终结特征来看，完成体又属于非完整体。正因为这种矛盾之处，在Comrie(1976)的体系统中没有明确说明完成体到底属于完整体还是非完整体，引起了许多困惑。金立鑫等(2020)就指出，时体研究中的完整体和完成体是两个最容易混淆的概念。这种混淆在很大程度上来自Comrie(1976)的系统分类。我们代之以“有界/无界”和“内部/外部”区分不同的视点体以消除这种混淆。根据观察者是否置身事件变化之中分为外部视点体(置身事外，涉及外部参照时间)和内部视点体(置身事内，以内部阶段为参照点)。外部视点体即完成体，在汉语中用句尾“了2”表示。内部视点体可分为将然体、进行体和已然体，分别由“即将(就要、快要)、正在(在)、词尾了1和过”等表示。外部视点体和内部视点体可以与阶段体进行套构，形成内外两层视点结构，即{【[阶段体]内部视点体】外部视点体}。根据事件变化是否具有终结点我们又区分出有界体和无界体，前者具有终结点，只有已然完结体。后者没有终结点，包括将然体、进行体、已然体(起始、延续、遗留、还原)和完成体等。

　　量貌体表达变化事件的涉量特征，成员比较驳杂，既有语法化程度较低的时间副词、时间名词等，也有语法化程度较高的动词重叠式等。量貌体可以向下作用到视点体和阶段体，因此位于体貌系统的最高层。量貌体与阶段体和视点体配合使用，形成三部三层体貌的套构：{【[阶段体+量貌体]内部视点体+量貌体】外部视点体}。该套构是汉语时体表达的底层生成模式，可以解释和预测不同类型的时体句实例，也对龚千炎(1995)提出的汉语事态结构系统“副+动+助+语”模式作了深入发掘和阐发。

　　八十多年前，吕叔湘(1942—1944)在《中国文法要略》里归纳的汉语12种动相类型已含阶段体、视点体和量貌体的区分。三十年前，Binnick(1991)在他的著作《时间与动词》中饱含期待地提出，研究体貌的学者的主要任务是创建一个对可能存在的体貌、动作方式(Aktionsarten)、亚里士多德体类型以及上述各种类型的体的可能组合方式进行预测的体系。本文是沿着体研究的前辈时贤的足迹继续前进的尝试，期望在未来有更加丰实的发展。

　　文献引用格式

　　朱斌,陆方喆.基于事件变化的现代汉语体貌系统构建[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3,52(03):134-146.

　　本文刊发于《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3年第3期语言学栏目。参考文献从略。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主编：李培超 副主编：尹金凤 本文责编：王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