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时代之光丨张雪云:沧海明月

时代之光 | 2024-12-11 10:02:03
星辰在线 | 作者:张雪云编辑:周婷值班主任:邓婷值班编委:林之乐

沧海明月

文|张雪云

              

                  

  海天东望,辽阔复长。远远望去,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跟随科考船海试期间,万步炎教授和团队其他成员远离父母妻儿,一出海就是两三个月。海上有梦想,也有寂寞。火烧般的阳光晒黑了脸庞, 强劲的海风吹裂了皮肤,在海上的岁月练就了“海牛”团队成员一颗颗越来越强大的心。

  那是1998年,“大洋一号”赴太平洋科考,万步炎第一次登船出海。晕船,浑身乏力,反胃恶心,呕吐不止,甚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万步炎想着妻子的叮嘱,想着家人的关心,心里告诫自己要坚强起来,支撑着爬起来,站一会儿,坐一会儿,摇晃着来到甲板上来回走,逼着自己吃东西,这样过了两三天,他终于适应了海上生活。

  那些出海的磨砺,他从不和家人诉说,总是报喜不报忧。如今,万步炎每年都要在海上工作几个月,他早已经适应了大海,成了真正的水手。

  科研人若没有异于常人的坚韧,很难熬过科研之路上茕茕孑立的孤独。他们内心一定有自己的标杆,或者说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心,或者说念想。在海上做科研,需要学会调剂生活,学会在寂寞而孤独的大海里打捞一些生活的乐趣,并学会享受生活。

  海洋如此辽阔,生活多么美好。比如,在甲板上看星星,打一场球赛,或者酣畅淋漓地唱一次卡拉OK。比如,想一想远在家乡的亲人。

  有时候,遇到恶劣的海况,大雾弥漫,波涛汹涌,前行的船顶风顶浪,出不得半点差错。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

  有一次海试,一位验收专家担心了:“海况不好,改日再试验吧,以免发生意外。”

  “还是按原计划执行,我们都准备好了,”万步炎教授耐心地说服专家们,“我懂的,放心,大家都是有妻儿的人,我不会冒险的。”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之后,一头钻进了控制室。

  已经是凌晨3点了,放眼望去,星空近在眼前,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浪花拍打着船体的声响。万步炎和控制室里的团队成员,一夜未眠,却一脸平静,看不出疲惫。

  当黑夜抹去最后一缕霞光,天空暗了下来,海的尽头,大地万籁俱寂。天空中几颗星星一眨一眨的,好像望着你,也望着他。

  验收成功,收回钻机的那一刻,有人问他:“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他冷静地回答:“回家!”

  当海上的明月升起来,光会越来越亮,逐渐盖住星星的光亮,月光洒在大海的波浪上,仿佛千万朵浪花也在发光,让人无限地陶醉其中。慢慢地,光越来越多,远处也越来越亮了,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

  此时此刻,船靠港了。家,也就越来越近了。

  回家,那是海洋人发自内心的渴望,家,是再一次出发的原动力。

              

                      

  大地上,成千上万种春天,用一场场风的姿态、雨的方式从惊蛰起身,越过春分、清明、谷雨,这是时间的模样。

  这个春天,当我见到万步炎教授的夫人刘淑英老师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宋代诗人范成大的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些年,他们相偕同行,美好而温馨,既有“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的相思,又有“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的一往情深。

  出海的生活,如同大海一样,并非一眼可以看到尽头。海上那轮明月,是最好的慰藉。在海上,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万步炎教授一抬头,总有一轮明月,或万千星辰,朗照心头。

  在万步炎教授心中,这星月,是妻子的脸,是妻子的眼,一直看着他,陪伴着他,照亮着他。

  在妻子刘淑英老师的眼里,丈夫一直是她崇拜的人。这些年,她看到了他的坚持,也看到了他的不容易。成功的背后,是怀揣梦想并持之以恒的坚持,也是无数个家人思念与担忧的白昼与黑夜。

  在妻子心里,万步炎教授学识渊博,责任心强,不仅科研工作做得出色,而且热爱生活,有着别的理工男所不具备的艺术天分,无论是拉小提琴还是高歌一曲,都是那么优美动听,而且爱好运动,乒乓球打得好,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是全才。

  都说相知相爱的两个人,相互欣赏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从刘淑英老师的眼里,我读到了这样一种欣赏, 一种幸福。

  刘淑英老师像她的名字一样,既有温柔贤淑的一面,又有女中豪杰的一面。知性、优雅、美丽的刘淑英老师,曾在学校科技处工作。她也曾是“海牛”团队成员,她为团队的付出和做出的努力都是默默无闻的。

  万步炎教授经常说:“妻子的鼓励和支持, 让我在事业上没有后顾之忧,这是我奋勇向前的动力源泉。”

  目前退休在家的刘淑英老师,有了更充裕的时间照顾她的“老万”。她谦虚地说:“我们都是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要宣传的,结婚30多年来,生活平淡但很甜蜜,要说婚姻的秘诀可能就是彼此热爱吧。”

  “他热爱他的事业,而我热爱着他的热爱。”多么温暖的话语。

  刘淑英老师笑容满面,眉眼温柔,让我如沐春风。好的婚姻,一定是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相濡以沫的,当然,还有就是彼此热爱,相互欣赏。万步炎教授所做的事业,也是刘淑英老师所热爱的。这是他们之间相互尊敬、彼此懂得、彼此理解、和谐美满的原因。

  这些年,刘淑英老师无怨无悔的支持与理解,都源于一个“懂”字。好的婚姻,不是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而是互相凝视共同的目标,共同前进。

  如果说,大海是事业,那么港湾,一定在家的方向。

                     

                              

  静静地坐在客厅喝茶,听着刘淑英老师的讲述,窗外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来,园子里的玫瑰开得娇艳,花木扶疏,时光静好。

  客厅墙角花瓶里有一束梅花,在柔和灯光的映照下,静静地绽放。正在讲述故事的她,和身边那一束梅花,是那样和谐。一时之间,让人觉得刘淑英老师就是那一束梅花,娇艳中有着自己独特的风姿,柔弱中带着几分坚强,既多才多艺,又贤淑静雅。

  花月朦胧,春秋冷暖。回忆这些年的婚姻,日子渐渐归于平淡,因为繁忙,因为执着,一些美好在渐渐远去。但因为一颗浪漫淑雅的心,现在每天的生活依然精彩纷呈。

  “当时结婚的时候,连婚纱照也没有,简朴得很。”刘淑英老师回忆,“这也许就是一个女子嫁给爱情的模样吧!”

  当年还缺着一张结婚照,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心里会不会有一点遗憾呢?

  “后来去补照了一张没有?”我问。

  “没有照,这些年都过去了,更没有必要了,再说了,万老师也不喜欢拍照。”刘淑英老师含笑说。

  牵手一路走来,也曾有过两地暂时分居的经历,但彼此支持与理解,有稳定的感情基石,有共同的事业理想。幸福的婚姻不仅要有感情交流,也要有思想交流,重要的不是物理距离的远近,而是心灵的距离。他们,无疑是让人羡慕的。

  夫妻之间,信任为先。在研制第一台钻机的时候,万步炎教授每天加班到深夜,没有哪一天不是凌晨一两点钟回来。刘淑英老师总是默默支持,并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而且在生活上给予他更多的体贴与照顾, 端茶、倒水、加衣……有人问她:“万步炎教授总是忙到半夜才回家,你难道不担心吗?”刘淑英老师回答说: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我对他是百分百放心的。”

  在万步炎教授遇到技术难题、思维卡住的时候, 她开导他,陪伴他,帮他一起想,实在想不出来,就要他放一放,说不定第二天就有灵感了。有时候睡到半夜,万步炎教授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解决技术难题的方案,他会马上起来,为了不吵醒妻子,他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刘淑英老师觉得,生活中彼此的尊重与理解,也是一种幸福。

  万步炎教授做起工作来,那个认真劲儿,真可以说得上是心无旁骛。只要是他真心想做的事情,就要付出200%的努力,一定要做成功,达到目标。这么多年,刘淑英老师已经习惯了他的执着,甚至是固执,而且总是无条件地默默支持。

  在刘淑英老师的记忆里,万步炎教授一心钻研技术,而且,他专注于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别人跟他说什么,他似乎都听不见。

  “很多次,明明就在面前,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不知道他脑袋里在琢磨些什么。”刘淑英老师回忆起这些往事,又笑了起来。

  有一次,刘淑英老师出门的时候叮嘱她的“老万”:“外面晒了衣服,如果下雨了,记得收一下。”

  下午,刘淑英老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衣服依然原封不动地挂在外面,一件一件打湿了的衣服,在风中扭动着袖子,似乎在抱怨什么。刘淑英老师看到依然沉浸在钻研之中的万步炎教授,笑着摇摇头,默默地把衣服收了回来,又洗一遍。

  这样的事情还不少。喜欢思考琢磨的万步炎教授,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想问题。散步的时候,脑袋突然冒出的灵感,他都要马上记下来。

  家里的设备坏了,他也喜欢琢磨,自己动手拆了修理。刘淑英老师记得,很多年前家里买了一台冰箱,不知怎么回事坏了。于是他自己拆开修理,把损坏的一个个元器件都换了,居然就弄好了。后来搬了新家,买了一个蒸汽浴房,没用多久也坏了,开始修了几次都没有修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他又反复琢磨,最后找到问题的关键,原来是孔小了,蒸汽排不出来,后来他把孔径改大了,终于弄好了。

  想到一出海就是几个月,万步炎教授总是提前把家里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一些要维修的东西也都提前修好才出发,让妻子省心。

  学理科的刘淑英老师也喜欢修理东西。有一回,录音机坏了,他们两人抢着修,一起研究,一起琢磨。想起那段年轻时的往事,刘淑英老师眼神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她沉浸在美好回忆之中。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他和她,彼此站着不说话,都十分美好。

  说起他们的相识相知,一把小提琴引发了美好的故事,成就了一段令人羡慕的佳话。

  刘淑英和万步炎是校友,都毕业于中南矿冶学院。在男孩扎堆的矿冶学院, 刘淑英是当时典型的“理工女”,一个女孩, 又是一个佼佼者,自然是备受关注与宠爱的。

  1962年出生的刘淑英, 比万步炎大两岁, 却是他的师妹。问其原因,刘淑英含着笑意,眼里满是崇拜:“他脑瓜子灵活,14岁就考上大学,我18岁才来的。”

  1978年,14岁的万步炎从洞庭湖畔来到省城长沙,成为中南矿冶学院的一名大学生。1980年,家在新疆喀什的女孩刘淑英,跨越4000多公里,长途跋涉,舟车劳顿12天,终于来到中南矿冶学院,开启求学生涯。

  两人同在学院的地质系,但被分在不同专业。在当时,他们学院只有三个系——地球物理系、地质探矿工程系、地质系,学生加起来才100多人,能够考进这个学院的都是全国各地学校的佼佼者。在这个被称为“中国矿冶黄埔军校”的高等学院求学,他们未来所从事的行业,未来的职业路线,仿佛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学生时代的他们,每天两点一线,读书、实验,没有什么交集,但命运总是那么巧合,让两个优秀的年轻人相遇。他们第一次打交道,已是在万步炎本科毕业之后。

  万步炎所在的班级,一个女生也没有。刘淑英班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同学。能歌善舞的她,算是系里的“名人”“系花”。

  “我想,这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刘淑英谦虚地笑了笑。那时,刘淑英担任学生会女生部部长,经常组织一些文艺活动。万步炎热爱音乐,还在大学学会了拉小提琴。当时, 这个美丽又有着高雅气质的女生,深深吸引了万步炎的目光。不过,他从未主动搭讪。用现在的话说,是因为当时“社恐”。

  那是1983年5月的一天,读大三的刘淑英在筹备一个节目,她要上台跳舞,需要找一个男生伴奏。凑巧的是,万步炎刚好会拉小提琴。经同学介绍,刘淑英找到正在学校读研究生的万步炎,两人一起合作表演。

  排练几天后, 两人上台表演, 刘淑英独舞,万步炎演奏《我爱米兰》:

  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小小的黄花藏在绿叶间,它不是为了争春才开花,默默地把芳香洒满人心田。

  曼妙的舞姿,悠扬的琴声,博得台下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一位小伙子,拉响他那把心爱的小提琴;一个姑娘,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展示了属于她那个时代最美丽的青春。一切的美好与惊喜,让年轻人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相知相爱,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从那以后,万步炎与刘淑英成了朋友。刘淑英常去找万步炎,或坐在操场聊天,或一起爬岳麓山,或交流学习心得……

  那个时候的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见人总是一脸笑。在刘淑英看来,他来自农村,诚恳、淳朴、实在,又聪明好学,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不花言巧语,不浮躁,而且特别能吃苦。

  “我发现他像一本百科全书,知识面很广,什么都懂。”刘淑英说。“他还十分幽默,音乐细胞也丰富,这与我心中理工男的形象很不一样。”她补充说道。刘淑英对他的崇拜,大概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当然,还是因为那一把小提琴,如果不是因为他会拉小提琴,估计我们也不会认识。”刘淑英说完之后又笑了。

  万步炎怎么会拉小提琴的呢?家住农村的万步炎,小时候家庭并不富有,并没有条件学习小提琴这样的乐器,这还得从大学开始说起。有一个同班同学喜欢拉小提琴,万步炎听到这美妙的琴声,就被深深地吸引了,他沉浸在小提琴优美的旋律之中。每次同学拉琴的时候,万步炎就在一旁欣赏,如痴如醉。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梦里都能听到美妙的小提琴声。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音乐里的小提琴声,也是如此悠扬美妙。他第一次听到时就惊讶道: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音乐!”

  大学期间,一向节俭的万步炎从牙缝里省下一些生活费,又在父母的支持下,共花了30块钱,从乐器行买下一把小提琴。30块钱,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把小提琴,这个有着文艺情结的年轻人,爱不释手。之后他又买了书,学习五线谱等乐理知识。上课之余,他就打开乐理书,琢磨五线谱,练习小提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拉着拉着,琴声从最开始的生涩,渐渐变得悠扬了。聪明的万步炎,没过多久就能够拉出优美的旋律,最后还能代表班上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了。

  其实,除了会拉小提琴以外,万步炎还一直是一个勤奋上进的学生。那个时候,因为万步炎是从农村学校出来的,又是在高一考上大学的, 英语几乎没好好学过。为了把基础补上,他每天很早就起来背英语单词,抄写英语句子。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哪怕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每天, 他必须背诵一定数量的单词才肯睡觉。在大学里,他十分珍惜时间,表现出了很强的自学能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他的英语成绩居然排到了班上的第4名,是班上少有的几个考研成功的。他以排名前十的优异成绩被录取。

  1983年暑假,万步炎去大连,有机会见到了他梦想中的大海。19岁的他,第一次看到大海,海水蓝得令人心醉,海天相接,浑然一体。他激动不已。因为第一次看海,他一定要尝一下海水的味道,殊不知, 这苦涩的味道,就是他未来在海洋科研上一路风雨兼程的味道。只是,当时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哪里知道呢!

  万步炎一边看海,一边想起了那个在校文艺晚会上独舞的美丽姑娘。于是他买了一个粉色水壶,装了一瓶海水带回去。他想让她也尝尝大海的味道,分享他的喜悦。

  就是这一瓶“海的味道”,一颗年轻人真诚的心,打动了另一颗心。

  在一次次相处中,湘江之畔,岳麓山下,两颗年轻的心越贴越近。

  一个做着飞行梦的少年,结果,理想一点一点“下降”,学了探矿工程专业;一个想当舞蹈演员的文艺女孩,结果学的是地球核物理勘探专业,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理工女”。

  谁说命运之手不是无处不在呢?然而,一切的安排又都是最好的。

             

                         

  成家以后,万步炎开启了自己的科研之路。这些年,从陆地探矿转到研制海洋勘探装备,是一个契机,更是一个挑战。

  刘淑英也被派到外地做项目,短暂的两地分居,让两个以事业为重的年轻人的思念被拉得很长。

  经过一段时间的异地恋,刘淑英来到了长沙工作,与丈夫团聚。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回到他的身边陪伴。彼此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关心,在工作上竭尽全力地互助。

  1992年,万步炎到日本学习,月工资2500美元。第二年,他依然决定回国,对方提高待遇,极力挽留,而当时国内工资才200多元每月。

  万步炎和刘淑英都出生在普通家庭,当时,他们的儿子刚出生,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海外工资高出国内工资如此之多,这份诱惑确实不小。

  不过,万步炎没有丝毫犹豫,他坚定地选择放弃高薪回到祖国的怀抱。对于这个决定,刘淑英充分理解和支持。他们的理由就是“国家落后于人的地方,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回国后,万步炎一心扑在深海勘探事业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当时,刘淑英的事业也处在上升期,同样非常忙碌。有一次,夫妻俩同时出差,年幼的孩子无人照看,只能寄住在同事家,这让刘淑英心疼不已。从此,她减少工作量,将重心更多放在家庭。

  2010年,万步炎来到了湖南科技大学工作。学校地处湘潭郊区,离家有点远,当时刘淑英还在长沙上班。因为家在长沙,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妻子,他每天往返于长沙与湘潭之间。每天来回跑,风里来雨里去的,耽误时间不说,还特别不安全。有好几次,万步炎加班回家时,外面下着大雨。

  “他那时候一个人开车走长潭西高速,路上黑,地上滑,我真担心他的安全。”刘淑英回忆说。三年后,刘淑英毅然放弃长沙的工作,来到湘潭。这是她又一次为了他而放弃自己喜欢的城市。

  刘淑英调来湖南科技大学,这样万步炎就不用每天跑了,有更多的时间做他的研究。刘淑英来到学校的科技处工作,也能在政策上给予万步炎许多指导。当时刘淑英有点舍不得长沙,毕竟湘潭和省会长沙相比,还是偏远了一些。这些年,毕竟生活习惯了,朋友和亲戚都在长沙,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他们是曾经的校友,是同事,是朋友,也是可以平等对话的知己。他们除了在生活上互相照顾,在工作上,也有共识,能交流畅谈。刘淑英总是在一些关键点上,启发他的思路,给予他更多的信心与鼓励。

  万步炎热衷科研,对申报一些奖项不上心,刘淑英总是鼓励他申报国家和省里的一些技术奖。她说,拿到这些奖项,能帮助他更好地做好科研。万步炎申报科研奖项、科研项目或做前期答辩时,她便是万步炎的助手。她会帮着做演示的PPT,会作为第一个听众,聆听万步炎的答辩练习,帮忙调整语言表达或语速。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万步炎一心放在科研上,对自己的技术,他有绝对的信心,但是一些项目申报程序和科技政策却会让他头疼,幸亏有刘淑英这样的贤内助。他们是亲密爱人,又如此志同道合,一个懂技术,一个懂理论,简直是完美的组合。

  谈到这里,万步炎愧疚地说:“我爱人很优秀,很有才华,如果不是为了我,她的事业一定会更出色。”

  2005年,万步炎跟随“大洋一号”去环球科考,这一去,就是150多天。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顾不上。临行前,刘淑英生病,要做手术,得有人照顾。万步炎陪不了。出发前,他用小提琴给妻子深情拉了一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表达歉意。刘淑英对丈夫的依恋,却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做手术没有人照顾, 她把年迈的父亲从新疆请过来照顾自己。

  那时候,万步炎住在乡下的父母年纪大了。因为不能经常在身边照顾老人,他请来表弟和表弟媳帮着照顾。有时间的话,他们也会回到老家去看望父母。他经常出海,父母又年事已高, 很多事情怕来不及交代,平时该交代的事情,他都交代好了,父母也给他做了交代。

  那次出海前,万步炎特意回家看了生病的父亲,他知道父亲的状况不是很好,但是海试不等人,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父亲能好起来,能等到他回来。然而,父亲还是在万步炎出海期间走了。当时海上没有信号,电话也打不通。仿佛冥冥之中有预见,那些天,万步炎总感觉到有些不安,而且,海上的试验总有些不顺利。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而作为项目负责人, 他依然要坚强乐观地面对, 坚持到最后。一个多月后,当他返航,才得知这个噩耗。妻子刘淑英和他的表弟、表弟媳,还有他的同学一起操办好了父亲的后事。

  那个晚上,万步炎失眠了,他默默发呆,心里五味杂陈。作为唯一的儿子,没能在父亲离世前尽孝,怎么能不愧疚呢?他想起父亲平时说过的话: “你爹妈祖祖辈辈都是挖地球的农民,你学个挖地球的专业,现在又去海底下挖地球,海底还是有些危险的,你要安心工作,不要担心我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好好工作,像你外公一样,我们全家就感到光荣。”

  “怎么这人说没就没了?!”万步炎自言自语。那些日子,他把悲伤和遗憾放在心里。妻子刘淑英默默陪伴,默默关心,帮助他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刘淑英的父母都在新疆,她最渴望的是丈夫能陪自己回趟娘家。远离家乡,难免生出思乡之情,这是人之常情。

  新疆喀什到湖南长沙,有4000多公里。结婚几十年,万步炎只陪妻子回过3次娘家。好不容易有一次,两人兴高采烈订了机票。谁知道,刚到乌鲁木齐,万步炎的电话就响了,为了“海牛”出海,他只能半路返回学校。

  “见我一个人回来,父母大吃一惊,还以为我们在路上吵架了呢!我给老人家解释了好一阵子。”刘淑英说。别人的丈夫,都要在一年中的春节、端午、中秋三大节日与妻子回娘家。“别说一年回3次,他3年也难得回一次,30多年他只陪我回过3次。”说完,刘淑英笑了笑。

  支持丈夫的海洋事业,刘淑英从不埋怨,无怨无悔。

  万步炎也深知妻子的付出,心里内疚,平时也把对她的爱,一点一滴都藏在行动里。

  家里装修新房,万步炎知道妻子爱跳舞,特意在一面墙上装上大镜子,又在地上铺好垫子,细心呵护她的兴趣爱好。

  夫妻俩厨艺都很棒,他们约定,每周轮流下厨。但是,万步炎工作越来越忙,刘淑英便一人把家务揽下来。然而,无论上班多累,万步炎一定会主动洗碗。刘淑英说,只要有空,万步炎就会下厨,让她能休息一会儿。

  夫妻间的感情也同友情一样,因二人知根知底,所以能协调相处。不过说到儿子的教育,刘淑英似乎有点遗憾。不过现在回头想一想, 她也能够欣然接受了。她说:“每一个人理解的成功都不一样,目前,儿子想要的,也许就是简单快乐的生活。”

  因为常常出差,万步炎对儿子的陪伴多少是欠缺的,刘淑英说到这一点,似乎情绪有些低沉,但很快, 她又开心起来:“儿子现在很幸福,有了自己的生活,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那个时候,儿子还小,每次父亲出海时,儿子就通过卫星电话或是电子邮件联系。知道父亲所在的海域,儿子就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家里有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满了儿子用红色笔涂上的五角星。儿子对于大海的向往,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父亲每到一个地方,儿子就在那一片海域标上一个五角星——这是父子俩一种特殊的情感交流。小时候,儿子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思念父亲。

  后来,儿子标注的那张地图,因为搬家再也找不到了。说到这里,刘淑英流露出遗憾。

  “一次深夜,儿子醒来看到书房的灯亮着,知道是他爸爸出海回来了,儿子一下子没认出是爸爸,几个月没见,爸爸瘦了,头发白了,变了个样子。”刘淑英说到儿子,脸上满是温柔。

  “年轻人,要吃苦,要对自己狠一点。”万步炎常常对渐渐长大的儿子说,他还将自己大学时挑灯苦读的一些故事讲给儿子听。儿子像父亲一样很聪明。有一回,儿子做错了一道题,万步炎指了出来,虽然儿子知道错了,却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于是父子之间有了一次争吵。两代人之间,有着不可避免的代沟。因为万步炎经常加班或出海,与孩子的沟通少,孩子有一段时间比较叛逆,又是刘淑英从中调和,先是安抚孩子,之后又安慰丈夫。

  有一段与儿子的对话令刘淑英印象深刻。刘淑英问儿子:“一块糖,在今天拿,只能得到一块,如果等到明天拿,能够得到三块,请问你会选择今天拿,还是明天?”儿子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今天:“人不就应该活在当下吗?今天能得到的,为什么不在今天拿呢?”这是儿子这一代人的世界观。

  如今,他们的儿子已成家立业,作为父母也就放心了。平常只有刘淑英、万步炎夫妻二人在家,她特别享受和丈夫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晚饭后,他们一起散步,万步炎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讲一些天文知识。她也耳濡目染成了天文迷。她爱泡茶, 万步炎爱喝茶,两人常常围炉煮茶,一边喝一边聊着开心事。只是这样的时光太少,目前忙于研发工作的万步炎,内心对妻子有着深深的亏欠。

  生活中,万步炎一向节俭,他不讲究吃什么,也不追求高消费。湖南的辣椒炒肉,是他走到哪里都心心念念的, 永远吃不厌。有一年夏天,刘淑英发现他脚上的袜子都破洞了还在穿,于是给他悄悄换了,他发现后,觉得有些可惜,认为袜子破洞不影响穿,仍舍不得扔掉。

  “他对自己的穿着一点也不在意,男同志也不喜欢逛街消费,需要买什么,基本上都是我给他买来。”有一次,刘淑英给他买了一条一千多块钱的新裤子,可是他第一次穿去实验室,就搞了一身机油回家。刘淑英让他换掉,他说一会儿还要去实验室,懒得换了。

  同时,万步炎的这股节省劲也用在工作上,平时为国家节约了不少科研经费。

  刘淑英爱好广泛,多才多艺,喜欢唱歌、跳舞、养花、种菜,还经常和一帮好姐妹一起练瑜伽,一起旅游,一起看看山山水水。2022年底,刘淑英光荣退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现在的她,每天生活丰富多彩,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一腔情怀,皆化为檐下的晴雨风霜,在自己的一方院落,心灵自成宇宙,追求生活的本真和品质。

  万步炎的拿手曲目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每次唱完,刘淑英都会热情地为他鼓掌。最能俘获刘淑英芳心的,是万步炎的那声“刘妹陀”,这是他多年来对妻子的爱称。刘淑英也称呼丈夫为“老万”。万步炎每次回家,刚进门就冲妻子喊一声:“刘妹陀,我回来啦!”刘淑英幸福地回应,这声亲切的呼唤,能褪去她一天的疲惫。夫妻之间这一辈子,相互欣赏,彼此敬爱。

  “我们家的老万,真的是赶上了好时代。以前啊,像他这样的一心只顾钻研学问的人,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的成绩的。新时代以来,国家尊重科学,尊重人才,都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说,新时代是科研工作者的春天。”刘淑英感慨着。

  她一直强调说:“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好写的,要写就写团队吧。”和普通家庭一样,她和万步炎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过来,有一些小摩擦也是必然的,但事后总是清风化雨,云开雾散。夫妻之间相处,不过多地约束对方,要给对方自由、尊重与理解。而这一切,都需要“爱”当基础。

  “这些年,妻子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因为我工作忙,家里都委托给了她,而在我的事业上,她也给了我很多帮助。2015年,‘海牛’出海的相关手续,就是我妻子帮我办下来的,如果不是她,我们的试验哪能成功,所以我们是互相扶持、缺一不可的。”万步炎心怀感激地说。

  “在今后的生活中,当好丈夫的‘贤内助’,继续在家为他营造一个温馨的港湾,让他心无旁骛地朝着梦想前进,为建设‘海洋强国’贡献力量。”刘淑英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这一坚持,就是一辈子。

  “他做的每一份工作,也是我热爱的。”简单的一句话,是对相濡以沫的他们这些年最好的诠释,也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这是哪个仙女?”万步炎指着刘淑英年轻时的照片笑着说, 眼里满是温柔。看着年轻时的照片,仿佛时光没有溜走,还停留在美好的岁月,那个多才多艺的少女又回来了。

  刘淑英的心里,她的“老万”永远还是那个第一次看到海后给她带回一瓶海水做礼物的上进、朴实,又不乏浪漫的年轻人。

  海水的味道是咸的,有甜有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刘淑英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海一样蓝的梦想,就是和她的“老万”合力撑起一片天,扛起海洋科研人的使命与担当。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本文节选自长篇报告文学《“海牛”号》,有删改)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2期)

     【作者简介】

  张雪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生态文学分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院第36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与培训班学员,文创二级。散文集《蓝渡》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8年卷)”。长篇报告文学《桃李春风——湖南教育扶贫纪实》入选“脱贫攻坚在湖南”系列丛书,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散文集《青寨》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23年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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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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