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时代之光丨阳艳妮:艺术左岸
艺术左岸
文|阳艳妮
这是一条有生命的河。
自广西而来,穿越喀斯特溶洞,流经丘陵河谷,在湖湘广袤的土地上汇聚。此后一路缓缓向北,雄阔浩荡,云蒸霞蔚,将长沙这座山水洲城笼罩在袅袅灵气中。
从地图上看,长沙被它一分为二。右边是老城区和主城区,繁华热闹自不必多说。但这条河的左岸却也如同被造物主亲吻过一样,竟在山峦起伏、碧波荡漾间诞生了一个个奇特而又充满魅力的文化磁场。在某个清晨或傍晚时分我悄悄地走入其中,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绚烂、美和力量充盈其间,不经意间就被震撼和感动。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从这条河的生命灵气中孕育而来,还是真的像被缪斯垂爱的塞纳河一样,因神之注视,才有了左岸这经年不朽的文脉弦歌和丰厚肥沃的艺术息壤?
我想去一探究竟。
泉涌
想要了解左岸,绝对绕不开这座千年学府。
学府,在我心里是一个极其神圣的词。我将这两字仔细地在舌尖咂摸打转一圈,仿佛能品味出那层异于他物的深厚渊博的学问底蕴,更何况它还具有千年传承。纵观古今中外,鲜有哪所院校能够被称作千年学府,即便是顶级的剑桥、牛津、哈佛和斯坦福。
如果把湘江左岸比作一处灵动的艺术清泉,那么,它就是坐落在岳麓山下的泉眼,千百年来,丝缕分流,淙淙不息。
踏歌寻源。阳春三月的岳麓,细雨微风,生机盎然。路两旁、山涧间,粉色的樱花、淡紫色的鸢尾、白色的绣球、多彩的杜鹃昂首挺胸,争奇斗艳。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花香,我选择在一个雨歇的下午,乘坐地铁去往书院。
作为湖南人,我肯定不是第一次去。为此,我还特意换了一条陌生的路线。但也没有哪次像此刻一般,心里悸动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紧张。也许,是因为我想把自己的心脏无限地贴近它的心脏,让心随着另一颗心跳动,去感受这份历经七毁七建却仍旧无比纯粹的氤氲文气。
从4号线2号口出来,我迎面撞进了湖南大学校区,扑面而来的是充满活力与朝气的青春力量。三两靓丽学子从外国语学院出来,高谈阔论、结伴而行。小路右侧,矫健的身影活跃在体育场上,旁边还依稀可闻读书声。抬头往前看,蓝色的指示牌告诉我,岳麓书院就隐藏在这所没有围墙和校门的大学里。我慢慢地走着,眼前的一幕幕渐渐地与千年前的重叠,直至真实地看到岳麓书院。
那一刻,古老与年轻交会,传统与现代交融,传承与发展的具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唯恐惊扰了这一切。
岳麓书院到底是什么?这时,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许称不上问题,因为每个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它可以是一座经典建筑。依山而建,坐西朝东。以中线为轴,依次排列教学斋、半学斋、讲堂、御书楼,北侧立有肃穆文庙,南侧则造有毓秀园林。院落纵深多进,望之古朴庄严,幽远大气,实在是中国古典学院建筑的一个生动鲜活的范本。
它也可以是一个古老书院。五代二僧办学,筚路蓝缕。宋初朱洞创建书院,振兴文教。之后,书院山长周式获赐御笔“岳麓书院”,名扬天下。南宋张栻掌教岳麓,学术臻盛。清代书院山长王文清撰写《岳麓书院学规》,修身治学。立院以来,虽经朝代更迭、连年兵燹,但有周焘、欧阳正焕、罗典、贺长龄、欧阳厚均等名士贤儒善为人师、传道授业,又有王船山、陶澍、彭浚、魏源、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胡林翼、刘长佑、唐才常、熊希龄、杨昌济、范源濂等知名学子著书立传、承志推进。毫无疑问,岳麓书院是四大书院之首,更是湖湘学派的大本营,学术文化享誉天下。
但它似乎又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或者一个古老书院。
柔和的杨柳风中,我徜徉在香樟、老槐织成的绿荫下,目光所及的院落、亭台、石碑、砖瓦、古树,都被山雾和历史浸透得温润厚泽,它们讷讷无言,却又无处不闪烁着时光淬炼的精神光芒。
是呵,它该是岳麓山的灵!是湖湘精神的魂,是湖南人的情感根脉!
这个认识和感悟,仿佛一开始就印刻在我的骨髓里,只是我没有察觉。我不禁为此感到羞愧。
雨后的庭院清新可爱,尤其是脚下的青石台阶更显油润光泽。我沿着赫曦台前的石阶拾级而上,如同千年前朱熹和张栻攀登岳麓山一样。待到石台中央,我轻轻地喊着“赫曦赫曦” !红日喷出,中间屏风上二人联作的诗句似在跳动:
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
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
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
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
我放空了思绪,似乎回到了南宋的那个清晨。
江阔水平,流水漫漫。朱熹和张栻两人乘坐小船高谈阔论,飞鸟掠过,江洲风光在晨曦中若隐若现。船篙划动的节奏越来越慢,艄公吆喝一声,西岸已至。两人策马扬鞭,直上岳麓。站在山顶,只见天际愈来愈亮,倏忽间,万丈光芒穿透薄雾,直射大地。云雾升腾,青冥浩荡,变幻莫测。于是,两人联诗长声感叹:“天地间的奥妙无限,宇宙是多么浩瀚无垠啊。”“天下的有志之士啊,应该感古怀今,上下求索,齐心协力去解决现实忧患问题!”
他们的呼声最终在岳麓书院得到了回应。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如岳麓书院教授陈仁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南宋,有以理学家张栻为代表的‘湖湘学派’;明清,有以王船山为代表的思想家群体,以陶澍和魏源为代表的经世派群体,以曾国藩、左宗棠等为代表的湘军与洋务派群体,以谭嗣同、熊希龄为代表的维新志士群体;民主革命时期,有杨昌济、蔡和森等志士仁人……”这些湖湘学子经世致用,匡正时弊、济世救民,与国家和社会同呼吸、共命运。
毫不夸张地说,书院山长袁名曜与学生张中阶共同作的这副对联就是对岳麓书院的写实。
由古及今,仍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2020年9月17日,在湖南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岳麓书院。面对热情洋溢的青年学子,他饱含深情地说:“见到你们很高兴,让我想起岳麓书院的两句话,‘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真是人才济济啊!”“同学们一定要不负时代重托,不负青春韶华,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智慧和力量。”湖南大学的同学们神情激动,壮志豪情震云霄。
站在牌匾之下,那声声语重心长的嘱托似乎还在回荡。千年前,岳麓书院的山长们对待学子谆谆教诲。千年之后,我们仍旧在这里聆听教导,成长成才。我不禁思考,这是历史的循环或重现吗?千年弦歌何以不辍并深深影响着一个地方、一个国家、一代代人?
书院深处必定藏着答案。
跨过二门,古朴的石板路两侧对植着罗汉松、银杏、桂花和石榴树,清香四溢。我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岳麓书院最核心的地方——讲堂。讲堂正中的屏壁上是张栻所书的《岳麓书院记》。讲坛上两把老式木椅,一把是朱熹的,另一把是张栻的。这里就是中国儒学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发生地。
857年前的秋天,也就是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年),岳麓山上的银杏微黄,枫叶悄悄染上霜红。一个中年儒士带着两个学生从福建崇安出发,一路水行,最后在湘江码头登岸。他们受到了张栻的热情接待。
知己相逢,惺惺相惜。此时的二人也未可知,创新、自由的会讲之风即将掀起,随后疾风骤雨般席卷湖湘乃至天下,最终成为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元代理学家吴澄说:
“当张子无恙时,朱子自闽来潭,留止两月,相与讲论,阐明千古之秘,骤游岳麓,同跻岳顶而后去。自此之后,岳麓之为书院,非前之岳麓矣,地以人而重也。”
岳麓还是那个岳麓,书院还是那个书院,但因为被注入了灵魂,山醒了,院活了,一抹全新的生机在勃发。因而,我更愿意称这次会讲为一道光、一颗种子、一点火星,从此百年,文化思想生生不息、延绵不绝,燎原千里。
继续回到这场震古烁今的高峰对话。朱张二人会讲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爆知识分子的“朋友圈”,大家奔走相告。一时之间,“学徒千余,舆马之众至饮池水立涸,一时有潇湘洙泗之目焉” 。两个月时间里,朱张二人不断乘舟往来于湘江两岸,于城南、岳麓两院讲学论道。在芸芸学子求知若渴的眼神中,两人联袂主讲,彼此辩难,火花四溅。其探讨的话题包含了“太极、乾坤、中和、仁”等问题,广泛涉及理学、思想教育的许多重要问题。这真是一场旷世难得、酣畅淋漓的学术盛宴!
显然,这次会讲不仅加强了不同学派之间的交流互鉴,更铸造了湖湘文化的开放和包容精神,培养了湖湘文化海纳百川的伟大胸怀。令人惊叹!
时光悠悠,856年后的2023年冬天,岳麓山上雪满松枝,书院内温暖如春,大咖云集。一场关于“湖湘文化与中华文化道统”的学术研讨会正在举行。在此之前,1999年7月11日,岳麓书院设立了“千年论坛”,邀请学者余秋雨首开国内电视讲学。之后,明伦堂讲会、岳麓书院讲坛等会讲轮番上台,古老的书院里时常激荡着“黄钟大吕”。“朱张会讲”的精神早已深深地融入湖湘文化血脉,并时刻兼容并蓄,取长补短,推陈出新。
千年弦歌不绝的奥秘不言而喻。
在讲堂前,我碰到了一对父子。爸爸指着两侧厅壁上的繁体字,一字一顿教孩子念:“忠、孝、廉、节,整、齐、严、肃。”六七岁的娃娃还带着稚嫩的音色,念完之后,对爸爸说:“我长大以后,要到这里来读书!”爸爸非常高兴:“那也太棒了!”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嘴角不由得翘起,只觉得眼睛发热,内心滚烫。也许十年之后,会有一个男孩和他的同学一起,在书院的新生入学典礼上朗读着《岳麓书院学规》;还会有一个男孩,站在讲堂“实事求是”的匾额下,像青年毛泽东一样,和师长同伴交流探讨,思索着如何更好地建设祖国;更会有一个男孩风华正茂,走出书院,在时代舞台上大放异彩。
岳麓静默不语,湘江奔腾不息,滥觞于千年学府的文化传奇在这片土地永存赓续,并滋养四方。
气萌
左岸有一幅画。
以意为本,以骨为质,赭红泼洒,披麻皴擦,横向层叠,立面蔓延。间佐以石白,肌理冰裂,竖向交错,虚实交融。
我遇见它的时候,恰逢雨后晴空。远远望去,水雾缭绕,朦朦胧胧中恍见浓郁,缥缥缈缈中忽出厚重,浑然一体,传达出一种诗意的豪迈。
按照中国画的标准,一幅画好不好,往往取决于画作有没有“精、气、神”,也就是是否有气韵。历数优秀珍品画作,如耳熟能详的顾恺之《洛神赋图》、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张大千《庐山图》、齐白石《蛙声十里出山泉》等等,无不是将人物、山水、草木、花鸟、鱼虫的生命灵气与创作者的主体精神相融,达到了天人合一、气韵生动、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
而这幅画——湖南美术馆——无疑是一幅神韵俱佳的精品名作。
非常有意思的是,湖南美术馆与岳麓书院仅有一湖之隔。同样在左岸,它接受了湘水灵气的熏陶晕染,承接了湖湘文化的深厚底蕴,以不拘一格的表现态度,创造出别开生面的笔墨天地,让文化艺术与生活地气接壤,于无声间构建出湖湘精神的气韵之境。
我想,必须要以眼为笔,以心为墨,才能读懂它的线条勾勒,理解它的艺术表达,感受到它的精气神韵。
走入美术馆,第一眼是一片白。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圆柱、白色的线条,这种纯粹的白像流动的水,像飘浮的云,像吹拂的风,仿佛能涤荡掉心灵上的尘埃,让人们只留下对艺术的遐思与专注。当然,白色也是美术颜料中最不可缺少的一种独立的色素元素,绝大部分的颜色都需要白色来调和,它低调、柔和、内敛,像湖湘文化的兼容开放,含蓄地传达出美术馆博大宽容、自信和谐的精神内核。
我沉浸在这片纯粹中,冥冥之中,似有所感,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名字——陈白一。
著名的工笔人物画家,湖南美术界的领军人物。
为何突然想起他,也许,是因为陈老与这座美术馆的深厚渊源。
翻开湖湘文艺历史,现存最早的一批帛画作品出土于湖南战国楚墓和马王堆汉墓。明末清初,与石涛合称“二石”的著名画家髡残出身于湖南常德。近代百年来,曾熙、齐白石、萧俊贤、高希舜、陈少梅、黄永玉、陈白一等一批著名画家先后涌现。“八五新潮”时期更是出现过许多重要团体,对于中国的美术进程起到过不容忽视的作用。可见湖南人文之厚重。
但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湖南美术事业遭遇竞争,声量渐小。其原因之一,是全国各主要城市的美术馆如雨后春笋般建立,美术事业蓬勃发展。
湖南却是少数几个没有美术馆的大省。
没有美术馆就无法承办全国性美术书法作品展览,也难以平等地与国内外的美术家开展交流对话。
湖南美术馆首任馆长魏怀亮曾在一次采访中道出心酸:“湖南是文化大省,电视、出版、娱乐等文化产业在全国都很有名,但在美术馆建设方面确实欠缺太多。从湖南在全国美术发展史上的地位和作用来说,湖南美术馆早就应该有了。”他还记得2019年在美术馆开馆当天的工作会上,一位同行无意间说了一句话:“湖南美术馆开馆,标志着全国重要省份都有了美术馆。”他的脸微微发烫,这是表扬,也是一种批评。
回望时年,境况艰难。湖南美术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雄鹰,无法乘风飞翔。这对广大艺术家们来说是非常痛苦无奈的事。
这时,陈白一站了出来:“湖南美术人要有个家!”
他与周令钊、黄永玉、黄铁山等老一辈湖南美术家一起,向省委、省政府呼吁,要建设一个美术馆,一个能够彰显湖湘文化精神的研究展览平台。他还专门找相关领导,从专业角度出发,提出场馆选址的可行性建议。此时,湖南省委也吹响了文化强省建设的号角,加快了实施文化强省战略的步伐。
2012年6月,湖南省发改委发布了《关于湖南省美术馆建设项目立项的批复》,同意湖南省美术馆建设项目工程立项。
消息传来,湖南省文联领导给陈白一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个大好消息。86岁的陈白一激动得像个孩子,在电话里连声说“好啊,好啊”。
当年的12月26日,美术馆工地上举办了一个简短朴素的奠基仪式。那天,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冰冷的雨水中夹杂着冰雹。陈白一的身体已不是很好了,但他坚持出席。他穿着喜庆的红色外套,握着铁锹为美术馆铲下第一锹土,寒风呼啸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这里真好,背靠岳麓,面临湘江,毗邻岳麓书院,与橘子洲头隔江相望,环境优美、文化氛围浓厚!”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喜悦。因病戒酒的他还端起了酒杯,为湖南美术事业重新远航而祝福。
这一天是陈白一最后一次外出参加社会活动。两年后,还没等到湖南美术馆竣工,陈白一便逝世了。
如今,再看这片白,我明白了他的名字为何在我的思绪里浮现,白色的至纯至真代表了艺术家们对待这片土地的赤诚与担当。也正是无数个“陈白一”以心化笔,蘸血为墨,勾画、涂抹、渲染,美术馆的模样才一点一点显露在世人面前,才有了湘江之滨上这抹不可忽视的红。
美术馆占地颇广,面积50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24700多平方米。馆内共有三层,展厅总面积7200平方米,展线可达1800延米,最大展厅面积近1000平方米,展厅最高净空8米。
磅礴大气的空间格局正好盛放延绵百年的美术历史。
开馆以来,湖南美术馆全面系统梳理了20世纪湖南美术发展的主要脉络和创作成果,构建起湖南近现代美术史和新中国湖南美术史。馆内的“湖湘百年美术之路(1899—1999)”展览,以丰富的历史文献、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交互性的先进展览技术,呈现了百年湖南美术的浪漫与理想,论证了湖南美术为近现代湖湘文化发展增光添彩的贡献。
跟随展览动线,我一个个浏览、一次次驻足、一遍遍沉思。每进入一个展厅,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方气息。展厅里的时间流速总会变得很柔很慢,水墨、油彩、雕塑就像亲昵的恋人,勾住我的眼睛,拉住我的双脚;一幅幅作品又仿佛会说话,低喃着作者的心声,诉说着时代的呼唤,让我心甘情愿沉浸其中。
我不得不叹服,这就是艺术的魔力、人文的魅力。哪怕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没有艺术细胞的门外汉。
除了呈现百年历史,湖南美术馆还捕捉到星海里的那一颗颗璀璨星子。他们启动了“湖南著名美术家推介工程”,通过一个个精心布置的展区,生动展现了湖南本土艺术家风貌,推动湖湘文化创新发展,让湖南本土美术不断走向全国和世界。
美术馆工作人员还耐心介绍,自2020年以来,美术馆已相继推出了陈白一、王憨山、颜家龙、曾晓浒、钟增亚、张一尊、周昭怡、黄铁山等共8位艺术家的系列展览活动,为宣传当代湖湘文化搭建了一个重要的展示平台,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遗憾的是,这些展览目前已全部结束。但她告诉我第二期推介活动已在筹备,可以随时关注。那这一次一定不能错过了。我想。
作为一个承担着重要美育责任的综合型美术馆,湖南美术馆不仅要传承历史,启迪当下,更要面向未来,给予观众更多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感悟。这是它最重要和最有价值的使命。
好像是要回应我的想法,一楼宽阔的展厅内,以“㵘”“漫”“慢”为主题的首届湖南公共艺术季正在展出。这个展览不仅是湖南美术馆建馆五周年系列展览的首展,还是湖南规模最大、作品类型最丰富的公共艺术展。
事实上,湖南的公共艺术一直处于滞后状态。因而,有勇气和胆识举办首届公共艺术季,我能感受到湖南美术馆想要以做好公共艺术来刺激和引领本地艺术生态的信心和决心。
这次主题展览由68位中外知名艺术家根据湖湘文化和湖南美术馆的环境特点创作而来。与传统美术不同,作品更体现先锋。艺术家们以钢铁、碳化竹帘、松木、pvc管、水、电等为材料,灵活运用机械装置、雕塑、多媒体等多种混合媒介,作品大胆前卫、新颖有趣、创意丰富,吸引了大量年轻观众。
比如,我的正前方就有一个女孩在一幅名为《湘水漫音》的作品前驻足,她弯腰侧耳倾听着母亲河湘江的“心跳”。这个作品以及眼前的这一幕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人与自然的关系。有点像画中画,非常有趣。
公共艺术展览往往能呈现一座城市的美学和精神立场。现任湖南美术馆馆长田绍登说,用公共艺术结合长沙乃至湖南公共文化的精神内核,以艺术构建城市文化与市民的对话路径,通过湖南美术馆在城市和公众之间搭建一座交流的“桥梁”,让文化艺术与市民生活更好地交织,实现“文化福利”与“艺术公益性”的最大延展。
从万名观众的持续观展热情来看,这次展览已达到了田绍登的预期目标,彰显了美术馆“传承经典、聚焦当代、立足湖湘、面向世界”的理念。
湘水蓬勃,新风葱郁。从2020年起,美术馆每年举办一届“湖南高校毕业季美术作品展”,为高校推进美术教育教学改革、提高人才培养质量提供成果展示的舞台。先后举办过“湖南青年当代艺术考察报告——‘湘域·转角’”“城市雷达&向梦而舞”“‘我脑袋里的怪东西’新媒体艺术展”等主题展览,这些活动成为湖南美术馆推广与扶持全国优秀青年艺术家、策展人、研究者的重要学术尝试。另外还有名家邀请展、湖南美术现象研究展、儿童主题艺术展等系列品牌展览,4年来,美术馆策划了70余场艺术展览,服务观众150余万人次,展现出它强大的自主策划展览能力和水平。
这个年仅5岁的年轻的美术馆正以水泛涟漪的方式,把自身作用和影响力一圈一圈地荡漾出去,发挥出来,逐步构筑起当代艺术的中心。
漫步在展馆的一处,一群观众正在兴致勃勃地压盖展厅印章。这是美术馆开展的公教体验活动。湖南美术馆拥有700多平方米的公教体验区。此前,齐白石精品展期间,就开展了包含集章、自由绘画、拼图互动、团扇纸伞绘制、讲座讲解、汉服打卡、临摹比赛等七大板块的活动,吸引了30万人次的观众参与、体验,展出效果突出。
我拿起一个印章盖在了笔记本上,是一头橙色的小鹿。旁边在等着盖章的女孩告诉我,这是此次公共艺术展的一个作品形象,名叫《白泽》。见我感兴趣,又热情地给我讲解起这幅作品的含义。原来它藏于美术馆的建筑体外左侧,以竹编技艺为灵感来源,将编织结构与发光材料结合。白天装置吸收太阳光能,夜晚释放流动光彩,并发出幽远的龙吟之声,仿佛湖湘大地的守护者,引领观众进入神秘的湘楚文化之中。
我连连点头,惊讶于她对展品的理解,原来美术馆的观众们已经在自主地探寻艺术的魅力了。
走出美术馆的时候,云雾已散。蔚蓝天空下,美术馆的外观好似被水浸润了一遍,色彩显得越发清晰饱满明亮。我特意绕道前往场馆左侧,去看那一头“白泽”。果然,纯白色的高大神鹿正屹立在草坪上,昂首注视前方,神韵气派俱佳,仿若这幅朱红画作上的灵气注脚。
风动
以湖南美术馆为起点,一箭射南,便可命中一座白色的圆轴屋顶建筑。熟悉的朋友一听便知,这是李自健美术馆。
艺术的土壤,总是吸引同性的种子。风一吹,扎根发芽成长,像春天里的酢浆草,连绵成片,倔强、蓬勃、美丽。在湘江左岸,湖南美术馆与李自健美术馆之间的区域就构建成了一片丰茂的“酢浆草”——现代湖南本土最核心的文化艺术矩阵。
在这片空间里,文化激荡于山水,创意交融于生活,无数艺术表达在肆意绽放。但要问李自健美术馆何以突出,我想了想,可能是它有着独特的不太安分的“野蛮力量”。
1974年,湖南邵阳。
国庆节即将到来,中国美术馆为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5周年,要举办一个全国美展。一个瘦弱的青年正在一家街道工厂做学徒工,他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立刻和三个画友商量去北京看画展。
从邵阳到北京一共有多少公里呢?
1697公里,一路乘坐绿皮火车耗时60多个小时,将近3天。
想要省钱,他们一路上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几经周折后,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用光了。为了能到北京,他和同伴爬车逃票。几次成功,也几次被发现,并遭到驱赶。国庆节的前一天,他们爬上了一趟从唐山到北京的绿皮火车,躲在了车尾的一个隐蔽的狭窄空间里。糟糕的是,还是被细心的列车长发现了。
第二天画展就要开始了,这是去北京的最后的机会啊。
他苦苦哀求:“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学画画的,我们去北京看画展,钱用完了,已经3天3夜没吃饭了。”
列车长仔细询问了情况,见他们面色憔悴但目光清明,不似作伪,又看了看他们携带的画箱和画作,最后心软了下来,没有将他们送到派出所。后来还给他们买了盒饭,让他们在天津下车,并想办法把他们送到了北京。
他终于赶上了心爱的画展。
他就是李自健。
20岁的李自健深爱绘画,但贫困的家境无法支撑他的梦想。从15岁开始,他便用单薄的肩膀扛起家庭的生计,拉车、挑沙、当纤夫、修铁路,历经艰辛磨难。绘画是他坎坷人生中的一束光,他默默忍受肉体的痛苦,在繁重的劳动中积累大量素材。1972年,李自健完成了第一幅油画创作,首次参加湖南省美展,崭露头角。1977年恢复高考,他凭借扎实的美术功底考入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之后,他在绘画艺术的道路上不断摸索、攀登、前进,终于有了一点名气和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他不甘于现状,不想局限于一方天地,被安稳束缚了双手和心灵,他想他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去拓展艺术视野。
于是,他自费前往美国求学。头三年,生活窘迫,最艰难的时候混迹街头与流浪汉为伍,靠给人画肖像维持生计。不是所有的坚持都会开花结果,但总有一些坚持会破土而出。在度过最艰苦的一段时光后,李自健遇上了星云大师。大师被他的画作所打动,主动提出资助他,让他画100幅以人间大爱为主题的油画作品。
有了前半生丰富的游历见识,在久违的静谧舒适的环境中,李自健的创作灵感如同奔涌的泉水汩汩而出。在潜心创作一年半后,“乡土”系列、“母女”系列、“红花被”系列、“西藏”系列、“美国流浪汉”系列以及震惊世界的巨幅油画《南京大屠杀》等一大批表现人性与爱的佳作诞生。自1993年起,李自健便结集百余幅代表性油画作品,以特立独行的自主自费艺术巡展方式,在六大洲、3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了72次以“人性与爱”为主题的大型巡回个展,深受国内外社会关注,影响广泛,蜚声画坛。
一颗自由的草籽,看似漂泊不定,但有一天遇到了风,风把他吹到了一片肥沃的艺术土壤里,内核饱满的他便长成了湘江西岸的一个传奇。
春日斜阳,打卡李自健美术馆时已是下午三点半。隔着柔软的草坪望去,蓝天白云绿水,白色清水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建筑体简约大气,线条留白间透着一种律动感。
原来,这座建筑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被做成一个实体,设计师通过建筑中间的空轴,将区域分成几个不同的部分。“轴”的廊道代表湘江到洋湖的生态廊道,轴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圆环,阳光可以通过巨大的圆环投射下来。大门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朝向,只有一条细长的引桥进入。这里空间层叠,万物皆缘,形成了“天地人和”的意境。
2017年7月16日,李自健美术馆被英国世界纪录认证机构(WRCA)认证为全球最大的艺术家个人美术馆。这让李自健非常自豪,但他同时又说:“美术馆虽以我的名字命名,但这不是我的个人财产,是留给家乡人民、造福子孙后代的文化财富。”
同年11月,李自健夫妇将这座面积逾25000平方米,耗尽他们所有积蓄,投入所有心血的美术馆 “附义务赠予”湖南湘江新区,夫妇俩终身为美术馆免费服务。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敬佩的举动。看着美术馆入口处立着的那块石雕上的题词——“此馆献给深爱的故乡和人民” ,我明白了一个长期漂泊海外的艺术家的赤子情怀。
进入馆区,我碰到了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她非常耐心地为每名游客解答问题。我好奇地问她,在这里工作感觉怎么样。女孩笑着说:“开心!”她说自己是湖南师范大学会展经济与管理专业的一名大二在校生,不是正式员工,课余时间在美术馆兼职志愿者。“美术馆的氛围好,这个志愿者名额可难抢了。”女孩骄傲地说。她抢到了,并且在这里做了两年的志愿者。当我问及近些年美术馆有什么变化时,女孩想了想说:“我觉得观众越来越多了,这个观众并不仅仅是指成年知识分子,周末很多老人小朋友都喜欢来美术馆。”
确实,如此浓厚的文化艺术氛围怎会不让人倾倒?
宽大的美术馆包含展馆、史料厅、音乐厅、国际“艺术书店”、心灵空间等功能区。在我进入的这个专属展厅里,长期展出有李自健以“人性与爱”为主题的写实主义风格油画创作,共17个系列,300余幅原作。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黄土高原上,身穿花袄的小女孩站在磨盘上为白发苍苍的祖母梳头发;背着一篓筐猪草的留守小姑娘坐在石阶上,认真地挑着不小心扎进脚板里的刺儿,黄毛小狗伸长了脖颈担忧地看着;龙舟上赤裸上身的汉子们目瞪前方,肌肉偾张,挥舞船桨,奋力向前;还有为汶川大地震所创作出的直抵人心的震前、震中、震后系列人物油画。
不是粗略地浏览,几乎每一幅作品前,都有观众在流连,他们专注、深思,眼睛闪亮,似乎都在画作的色调搭配、笔墨细节中找到了情感共鸣。
尤其是在那幅巨大的《南京大屠杀》油画前,驻足的人是最多的。
当目光触及画布,大家的神情都不自觉地变得肃然,那刻的沉默像黏稠的夜、像静固的水。化不开的悲恨在这方空间交织。
直到有个小小的奶音响起:“妈妈,他们怎么流血啦?”
年轻的妈妈怕打扰到他人,赶紧把两岁的孩子抱到后面。她蹲下身,小声地告诉孩子:“这是南京大屠杀……”
两岁的孩子怎么会明白什么是南京大屠杀,但是他能看到人们在流血,小小的心灵有了最原始的触动和悲悯。
这就是艺术的力量,也是李自健创建美术馆、创作这幅油画的意义。
在这座美术馆里,每幅作品都是一本故事书,一笔一画诉说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光影交错折射出世间万物的生长状态,给予参观者无言的感动和震撼。在观众留言本上,我看到一段留言,忍不住摘录下来——
李先生:
何其荣幸,得以观赏您的画作。
作为“世纪宝宝”,我在湖湘文化的滋润下得以成长。本着对美术的热爱,我于雅礼中学美术教室度过了高中大半美好时光,并于2018年的盛夏如愿考入美术界的殿堂——中央美术学院。
于长沙人而言,我满怀骄傲!
于中国少年而言,我满怀自豪!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于入学之际在此游览,甚感自豪和感动。
数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罗一
2018.8.8
还有无数的留言,隐藏在一本本书册里。我知道,这都是这片土地上孕育的“野蛮力量”。风声鼓动,在湘江水的滋养下,有朝一日,这里会长成另一片繁茂的“酢浆草”。
花开
清爽的江风裹挟着水汽掠过岳麓山,吹过桃花岭,拂过红梅树,飘飘洒洒落入梅溪湖。湖边上盛开的芙蓉花随风起舞、轻轻摇曳,片片白色的花瓣轻盈地跌入水面,溅开了一圈圈的水波涟漪。
这像是我梦中的场景,但我不敢确定。只是那纯白色的芙蓉花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吸引我冲动地去奔赴一场美丽的邂逅。
天气很好,我坐在322路公交车上往外看,天空是澄净的蓝色,阳光金灿灿,有点风但不大,我靠在车窗上,又开始想象那纯白的芙蓉花瓣在耀眼的金色下是何模样。
9:20,站点到了。好几个人和我一起下车,沿着街道往同一个方向走。我特意放慢了脚步,拉开与同行人的距离,想一个人悄悄地等待那白色的曲面一点点显露在天际。
站在白色广场上的那一刻,我愣住了。很明显,我低估了它的美貌。
阳光下,它是那么独特,灵动而富有张力的曲线花瓣托起水晶白的流体立面,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墙面,哪里是屋顶,极致的建筑美感诠释了左岸的文化美学。它又是那么精巧,艺术馆、大剧场、小剧场三个不同方位的花瓣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合围而成的中心广场吞吐着从不同时段、不同建筑而来的人群,让一切显得融洽有序、活力四射。它还是那么和谐,花瓣之间跳跃、灵动、变化的形态完美地融入梅溪湖的自然环境中,花、草、水、湖,白色、绿色、蓝色,浑然天成,让人不禁怀疑这真是人类的巧夺天工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这座被业界称为“国际顶级公共建筑”的地标,果然让人一眼惊艳!
我走到花瓣旁,忍不住用指尖触碰,纤维质感的水泥砂浆摩擦着手指的皮肤,令人战栗。我忍住心头的悸动,抬头仰视这座世界级的高雅艺术殿堂,一边行走,一边思考,为什么是它?为什么要有它?
左岸不缺深厚的历史文化,岳麓书院足以傲视群雄;也不缺植根大众的文化基础,毛泽东文学院、湖南美术馆彰显湖湘文化底色;更不缺新兴的城市文化地标,李自健美术馆引领时尚艺术潮流。
但,左岸似乎缺少了一扇窗、一座桥梁、一个舞台。
那是与世界对视的窗,与世界交流的桥梁,将本土文化展现于世界的舞台。
前瞻未来的规划者们看到了问题,并在后续的实地调研中找到了答案:要在梅溪湖建设一个国际一流、全国领先,全省规模最大、功能最全的文化艺术中心,让它成为连接湖湘文化与世界文化的纽带。
2011年6月25日,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巅峰对决盛况出现在了湘江左岸——5家世界顶级建筑设计团队、3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大师齐聚一堂,同台竞技。
有意思的是,主导李自健美术馆建筑设计的湖南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院长魏春雨,也是当时的评审评委之一。
他记得,意大利阿克建筑事务所马尔科·卡萨蒙蒂是以辛追夫人的华服为原型设计建筑群,展现了楚文化浪漫和诡秘的意境。奥地利汉斯·霍莱因建筑事务所汉斯·霍莱因用简洁的容器装载大剧院、艺术馆,其极简的创意设计令全场惊讶。奥地利蓝天组沃尔夫·德·普利克斯则用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凝固成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未来的可能的模样。法国保罗·安德鲁建筑事务所保罗·安德鲁将艺术中心筑造在水中央的岛屿之上,犹如碧水白帆。英国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扎哈·哈迪德以一朵姿态优美的绽放的芙蓉花表现出艺术中心的灵动,形态构造逻辑性强,动感十足。
其实,最初的评审结果是,第一名霍莱茵,第二名蓝天组,第三名扎哈。但经过激烈严谨的终评,扎哈以芙蓉花瓣落入湖面激起不同形态的文化“涟漪”设计,投射出了湖湘开放包容的文化灵魂。这个视角与规划建设者们的初衷不谋而合,独特的理念也与这片土地的精神内涵契合。最终,扎哈得以胜出。
但让这朵“芙蓉花”绽放在梅溪湖,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多年来,以“建筑女魔头”著称的扎哈,其设计“任由想象力在严谨的数学和几何学土壤里野蛮生长”,难度之大让很多作品一直未能动工。她自己也曾在采访中说,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人们总是说“那不可能”,“那没有办法盖”,等等。
但这能够难得倒“百折不挠、敢为人先”的湖南人民吗?
2012年底,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正式动工。
在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负责工程管理的李永生曾在采访中表示,建设过程中他们克服了太多困难。
到底有多难?
首先是钢材的弯曲、锻造、拼接难度。“‘芙蓉花’的支撑骨架是由22000吨钢结构编织而成,其中一部分要把4.5厘米厚的钢板像扭柳条一样弯曲。”李永生说。为了保证结构造型,还不能把钢结构一节一节运到现场焊接,得直接在工地整体吊装,钢构件吊装多达2000多次,焊缝长度长达7万多米。钢铁芙蓉花的钢架造型和安装精度堪比鸟巢。
其次是,外幕墙的施工难度。整个建筑群总共由1万多块不规则曲面GRC幕墙片组成,每一块幕墙片的大小尺寸都不一样。现场安装时,每块幕墙片偏差不能超过2毫米,全部安装下来,使用的螺栓多达45万个。
再次是机电工程的施工难度。管线是直的,要随着结构的曲面相应弯曲布置,这样的管线交错繁复,极易产生管线的碰撞。
这些问题,无一不在挑战建设者的脑力与体力。
岳麓山顶日月轮转,梅溪湖水时涨时落。1770个日日夜夜,数千名建设者、40余家建设单位,高峰时期20家建设单位同场施工,他们用艰辛的汗水攻坚克难,一点点浇铸出三朵 “芙蓉花”的形貌。
2017年9月15日,美国旧金山歌剧院打造的英文版歌剧《红楼梦》在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拉开帷幕,竣工的艺术中心迎来了首次演出。
那一夜,美轮美奂的“芙蓉花”绽放梅溪湖!
接下来,众多顶级剧目轮番上场。俄罗斯默剧大师作品《斯拉法的下雪秀》为观众带来了一场极致的沉浸式体验。意大利歌剧《图兰朵》融入了湖湘元素,展现出文化碰撞之美。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话剧《四世同堂》让观众重温经典魅力,共享视听文化的盛宴。
国内外一流水平的重磅剧目的演出,让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成为顶级高雅艺术演绎的圣地,也在国际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湘江左岸又一次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
沿着广场往前走,在大剧院入口处,我看到了最新的剧目排演海报。近期演出的有东方歌舞团音乐剧《绽放》、话剧《白鹿原》、舞剧《咏春》、荒诞喜剧《花的秘密》,还有大型巡回音乐演唱会等。排演表种类丰富,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正当我细细打量海报的时候,旁边来了一位扎着低马尾、身着朴素的女孩。她用手机拍摄海报。我立即让开位置,好奇地同她攀谈起来。
今年33岁的刘丽,是长沙一名普通的打工者。与别人不同的是,她从小便喜欢看剧。“无论是音乐剧、话剧还是舞剧,甚至戏曲,我都很喜欢。最难忘的一部作品是《图兰朵》,这是我10岁左右在电视上看完的。”
刘丽最初被剧中动人的歌声以及华丽的服饰所吸引,后来渐渐地迷上了观剧,看剧成了她缓解压力、慰藉精神的一种方式。但受限于经济收入,她能够到大剧院身临其境看剧的机会并不多。
“还是想到现场去看,那种体验感完全不同。以前顶级的大剧院只有北京、上海、广州有,不过现在长沙也有了大剧院,而且经常有优惠活动,票价不算太贵,基本上能够消费得起。”刘丽告诉我,她一直关注着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的消息,知道文化艺术中心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开展各种惠民演出活动。五一节前夕,她报名了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市民开放日活动,并成功抢到了票,享受了一次不错的深度参观体验。
是的,一个城市应该有这样一座艺术殿堂。它不仅是建筑设计与城市文化的意象,代表着城市发展的最高艺术标准,它更应该是一座艺术的灯塔,光芒能够照亮每名黑夜中的前行者,温暖能够辐射范围内的生灵。
我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运营7年来,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推出了“湘江艺术+”“大学生圆梦计划”和文化惠民活动,超140万全国观众走进剧场,剧院注册会员破40万人次,各平台关注用户破50万人次。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确实打破了固有门槛限制,让高雅艺术走下神坛,走进更多普通人的生活。
刘丽说,现在每周末她都会来文化艺术中心的广场走走,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在大剧院前的石阶上,便能感受到内心的宁静与充实。“可能这就是艺术氛围的影响。”她笑着说。
我意识到,这座文化地标不仅承载着越来越多的人对“美好精神文化”的需求,也盛放着从不同个体投射而来的细致微妙的情感。在未来,它可能会用越来越通达的艺术情怀包容城市里每个正在奔波的需要慢下来的灵魂。
我想,这应该就是“为什么有它,为什么是它”的最好的答案。
又一阵清风吹来,阳光愈发灿烂。我回头,身后的“芙蓉花”正在怒放。
后记
从李自健美术馆参观出来,我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身后的建筑里,心脏怦怦直跳,大脑处于一种抽离的状态。我穿过草坪、道路、树木,来到了湘江边。江风拂过我的脸、胳膊、大腿,我浑身一激灵,方才如梦初醒。
江边绿草如茵,有行人在漫步,有家庭在露营,有孩子和小狗在嬉闹,有中年人在钓鱼。澄澈的江水不说话,它静静地淌着。我寻了一角,也安静地坐下。我们俩互相看着,我朝它眨了下眼睛,它岿然不动。但我知道它是一条有生命的河,空气里都是它的气息,它只是亘古不变地不言不语,将生命力带至两岸。
冲积而来的土壤给左岸带来了生气,最早的人们在这块荒芜的土地上耕耘,用智慧和汗水播下了第一个文化火种,它源源不断的灵气滋养着母种,慢慢地,一个火苗点亮,又一个火苗燃起,一个文化地标崛起,又一个文化地标昂首,独特的地域文化艺术氛围逐渐形成。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此后,这片土地上,富于创造的人们还将继续点燃一个又一个文化火种。我无法想象,多年以后这里将是何等盛景。
只要湘江不枯竭,人们不放弃,左岸的精神文化火苗就会永不熄灭。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阳艳妮:1991年生,全国报告文学作家研讨班学员。有《一句誓言 一生承诺》《与文学同行 让青春闪耀》等文章发表于《中国纪检监察报》《湖南日报》等报刊。现供职于湖南省作家协会创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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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