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小说矩阵丨肖睿:狼的布鲁斯

小说矩阵 | 2024-12-11 10:02:23
星辰在线 | 作者:肖睿编辑:周婷值班主任:邓婷值班编委:林之乐

狼的布鲁斯

文|肖睿

                     

  少年骑着马又踏上了一座沙丘。这些年,他和这匹老马都是这样驱赶着羊群,在沙漠中行走,日复一日。少年身后的羊群“咩咩”叫着。少年说,不要再鬼叫了,否则狼就会来吃我们了。结果羊群的惨叫声变得更大了。少年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马在他的身下说,要是中午再找不到草地,这群羊能把咱们吃了。少年说,老鬼!要吃就先吃你。马说,吃了我,你能活吗?

  中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片草地,不是梦境,不是海市蜃楼。真实的野草在狠毒的日头下蜷曲叶茎,薄薄的一层。羊群撞倒了它们,扑到草地上大快朵颐。少年打开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几块羊肉。少年取出一块羊肉,撕成一条一条,和马分食。马甩着尾巴,小声说,草地越来越少了。少年点头,他明白马的意思,等到草地彻底消失的时候,羊就会饿死。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马说,到那个时候,你就杀了我,吃我的肉,能撑一天是一天。少年突然没了胃口。他说,我们去海边吧。

  还未等马说话,他们听到了狼的嗥叫,在沙丘上此起彼伏,那群狼又追了上来。少年顾不得再说,飞身上马,驱赶羊群逃跑。一阵风吹来,沙子打得少年脸生疼,他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少年回头,看到两只羊被狼群扑倒了,风沙瞬间就变成了红色。

  这样的事情,又重复了几次,少年的心越来越慌,因为他们只剩下了七只羊。他和马一样,累得皮包骨头。那群狼几次得手,非常亢奋,侵扰他们的频率越来越高。少年不敢再骑马了,他很担心马扔下他,独自死去。

  “死”在生命贫瘠的沙漠里格外显眼,可又是必然的结局。少年觉得自己从一生下来好像就在考虑这件事。他又一次和马商量去海边的事。马摇头,说自己从没有见过海,也许那只是个传说。

  有天夜里,他们遇到一个晕倒在沙梁下的男人。少年点起篝火,温暖让男人渐渐苏醒过来。他看到眼前这个披着兽皮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腰间的猎刀,急忙坐起来,摁住了刀。他问少年要了水喝,马站在篝火旁,守着挤在一起熟睡的七只羊,好奇地看着男人。

  少年说你是猎人吗?那男人点头。少年来了兴趣,说你见过大海吗?猎人说自然见过,大海不比沙漠小,到处都是水,水里有数不清的鱼。少年说,鱼是什么?猎人比画半天说不明白,只能懊恼地说,反正比羊好吃。

  轮到猎人问少年了,他说,你是谁,你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里,你的父母呢?少年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没有父母,是马把自己养大的,从记事起,自己就活在这片沙漠里。猎人惊讶地看着马,发现少年并不是在开玩笑,这匹老马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担忧,像一个真正的父亲。猎人说,你为什么不离开这片沙漠?这里什么都没有。少年说,我们走不了,有一群狼把我们困在沙漠里。本来我们有两百只羊,现在只剩下七只了。等到羊都死了的时候,我们也会死。猎人说,我是专门打狼的猎人,我能帮你。

  猎人说他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打狼也需要体力。他要那七只羊。少年和马商量,他们的交流在猎人听起来像是一人一马在咀嚼棉花。马听完少年的话,端详了一番猎人,冲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刀,猎人好像只是从它们中间穿过,七只羊就倒在了地上。少年也从没见过胃口那么大的人,猎人吃掉一只羊的速度就好像他吃掉一个鸡蛋。沙漠里肉香四溢,少年抽抽着鼻子。猎人注意到了,放下羊腿笑着对他说,你不要怨我小气,我只有吃饱了,才能够猎狼,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狼出现的时候,猎人也吃完了最后一块羊肉。它们包围了猎人和少年,还有那匹老马。少年觉得,这次狼群倾巢而出,足有四五十头,好像空气都因为狼呼出的臭气而凝固了。少年害怕地躲在了马的肚子下面,他说,我喘不上气了。马不安地打着喷嚏。马对少年说,一会儿我会扑向头狼。你趁着它们吃我的时候,拼命跑。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害怕。你要一直朝着有太阳的地方跑,跑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如果那时狼没有追上你,你就在那里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回来。少年流泪了,他抱住了老马的脖子。猎人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再哭了,我吃了你的羊肉,就绝对不会让你被狼吃了。

  狼群一阵躁动,压低身子,蹑手蹑脚,包围圈进一步缩小。猎人竟然趁这个时候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大口吸了几下,然后把烟头弹向狼群。狼纷纷龇牙,像是在嘲笑猎人的挑衅。一头最雄壮的狼走了出来,它长着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他们。三年来,就是它带着同伙把少年逼到了绝境。

  猎人抽出刀来,狼王像是明白了什么,“呜呜嗷嗷”叫唤着,狼群转身想跑,猎人已经追了上来,一刀劈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头狼的脑袋。

  少年吓得腿都软了,原来猎人杀狼比狼杀羊要凶残得多。没过多久,狼群里只剩下那头金眼的狼王,空气里都是狼血的腥味,遍地都是狼的尸体,或被斩首,或被肢解。狼王不再逃跑,也不敢反抗,面对着朝自己跑来的猎人哀号着,像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就在这时,猎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少年看到远方的云慢慢变黑,惊觉此时风变大了。云被卷成一根烟柱,少年努力才能站稳。猎人回头对他惨笑道,黑风暴来了。猎人转身向老马走去,少年感觉到了他的杀气,挡住了他的路。马说,你不要拦他,其实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他比狼可怕。少年流着泪说,你不要说话,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猎人说,只有杀了这匹马,我们才能活。少年拼命摇头,说我们救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猎人懒得废话,举起刀向少年的额头砍来。老马嘶鸣,冲过来撞开了少年,刀落在马背上,将它砍倒。猎人用刀割断了马的脖颈,剖开它的肚子,把内脏都卸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少年,自己钻进了那具空荡荡的马尸里。

  少年晕沉沉的,突然眼前一黑,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到空中。他在龙卷风的最中央,狼王也被吸了进来,惊慌地哀号。少年眼看着地面的老马离自己越来越远,泪水流出来,却溅在了自己的脸上。

  少年醒过来,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他听到一阵野兽的哀号声,赶忙坐了起来。风停了,沙漠很平静,像秋天的湖面。那头金色眼睛的狼蹲在他身边,刚刚哀号的正是它。此刻它匍匐在地上,全身颤抖。风停了,少年和这头狼的周围遍地都是狼群的尸体。少年看到了那匹被开膛破肚的马,他爬到它身边,马已没了温度,苍蝇围着伤口飞舞,异味让他差点晕过去。少年轻轻抚摸着马的额头,这么多年,马是少年相依为命的亲人。

  少年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急忙寻找猎人的身影,可他早就走了,连脚印都被风吹散了。少年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亲人,和脚下的沙粒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那头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少年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愤恨,他想自己变得这么惨,都是因为这头狼。他也站起了身,跟随着它。这一人一狼都清楚,他们没有力气,如果贸然进攻,不仅无法消灭对方,自己反而可能丧命。他们只能等待,等其中的一个走不动了,倒在地上,成为另一个的食物。

  他们一前一后,从白天走到了黄昏。少年头晕眼花,不知道狼将去向何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下去。狼又走了几百米,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少年跑了过去,狼紧闭着眼。少年伸手扼住它的脖子,刚想用力,发现它嘴中叼着一片碎纸。他掰开狼的嘴巴,捡出那张纸片,上面有几行字,他只认识“金城”两个字。马和他说过,它是在金城边上捡到他的。

  狼感到嘴中一股熟悉的甜腥味,顺着喉咙到了腹部,令它温暖,有了活气。狼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少年。他手中还捧着一块马肉,将血挤进狼的嘴中。狼站了起来,少年将马肉扔到它脚下。狼看了眼少年,撕咬那块马肉。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这趟往返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问狼,那个猎人在金城?狼看了他一眼。他又问狼,你是要去金城找他报仇?狼不看他了,专心吃肉。少年说,我和你一起去,我要为马报仇。狼抬起头,把吃剩的肉踢到他面前,示意他吃。少年摇头,我不能吃马肉。它是我的父亲。狼不理少年,将那半块肉一口吞进肚子。吃完以后,少年说我们走吧。狼不理他,此时它已恢复了体力,像离弦的箭镞般从少年身边飞了出去,转眼消失不见。少年这才明白,狼就是狼,它欺骗了自己,抛弃了自己。他又气又急,在追逐时摔倒了,从沙丘上滚落下去。躺在沙地上的少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看着天上的星星,懊恼地流下眼泪。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沙粒摩擦的声音,那头逃走的狼又回来了。它叼着一只野兔,轻轻地放在了少年身边。少年坐起来,咬开野兔的喉管,像狼一样吸吮着鲜血。

  第二天,恢复体力的少年跟着狼踏上了去往金城的道路。他们遇到过一群豺狗的袭击,遇到过洪水一样的暴雨,还遇到过死去的远古海盗们的抢劫。那些幽灵像水母一样飘浮在沙面上,只要皮肤沾到一点就会全身溃烂。少年得过痢疾,狼则因为战斗断过一条腿。好在他们终于渡过了这些难关,在次年的春天来到了金城的城墙下面。这个时候,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大汉,卷发和络腮胡连在一起,像狮子的鬃毛。狼则因为和人类相处久了,少了很多野性,不再见到活物就扑过去袭击,而是等待少年的指令。他们成了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

  走过城门,迎面就是金城的寨街,狼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尤其是女人。它好奇地东张西望,脂粉味让它不断打喷嚏。少年正值青春,却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恩将仇报的猎人,砍下他的头。

  几个女人拦住了他们的路,还未说话,狼走上前冲着她们龇牙。女人们吓坏了,尖叫起来。人们被叫声惊动,把他俩围在了中间。有几个长相凶悍的人抽出了刀,狼机警地和少年背靠背,防止被人偷袭。有人说狼不能进金城,要打死它。可人们发现,这对奇怪的组合之间有种金城人没有的情感,好像人就是狼,狼就是人。这让他们惊惧,谁都不敢做第一个出手的人。

  人群慢慢消散,男人女人各自寻找快活去了。少年和狼走出了这条街,来到了金城的主城区。他们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到处都是宏伟的建筑,大路四通八达,直到天边。人山人海,他们该去哪里找那个猎人呢?

  少年四处和人打听,问有没有遇到过一个猎人。金城有很多猎人,但是刚刚缺了一颗门牙的猎人只有一个,少年和狼很快在一家酒楼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坐在墙角的位置,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少年躲在阴影里,想起马惨死时的情形,不由得发抖。狼轻轻地用嘴拱了拱他,似乎在提醒他要冷静,要等待最佳机会。

  这时,门外的街道上一阵喧哗,一群挎刀的男人走进了酒楼,为首的男人很瘦,像一把刀,也像一条毒蛇。猎人放下碗走到了毒蛇面前,挡住了男人们的去路。和这群人相比,猎人很瘦小,可他有气势,像一堵很长很长的墙。毒蛇笑了,说你看这个人,缺了颗牙齿,说话走风漏气,像不像放屁。男人们都陪着毒蛇笑了,甚至连想偷偷逃走的酒客们也笑了。猎人没笑,他说我只是缺了颗牙,可你马上就连命都没有了。毒蛇和他的同伙们不笑了,脸色铁青。男人们围住了猎人,毒蛇说你要知道,你不是第一个……

  毒蛇还没有说完,人们就见他脖颈间白光一闪,脑袋飞了出去,一股血从他空空的脖子上喷涌出来,飞溅在了猎人和那群男人的身上。猎人捡起那颗头颅,毒蛇还瞪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猎人对毒蛇的同伴们说,我前半辈子都在打猎,本来以为直到自己死去都会一直从事这个行当。可前几天我经历了一场黑风暴,自那以后,我就不想打猎了。我知道这儿毒蛇的势力最大,想来投奔他。可一见面,我就知道你们什么都不是。因为在我拦住他路的时候,他就该抽刀杀死我。

  猎人举起那颗头颅,对目瞪口呆的男人们说,现在他死了,你们愿意跟着我干吗?我们可以做得比现在更大更强,你们会赚更多的钱。这群男人笑了,他们簇拥着猎人大声喝彩,就像刚才对待毒蛇那样。少年和狼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是两颗石头。

  猎人没说大话,他用了二十年,让金城人都知道他,尊敬他。猎人的家里有数不尽的金子与宝石,可他从来没有补过自己在沙漠中丢掉的那颗牙。虽然他的嘴漏风,声音古怪,可是没有人敢嘲笑他,不听他的话。金城街上那些崇拜他的年轻人专门学他的声音,将这当作风气。甚至还有人故意撬掉自己的牙,希望变得和猎人一样。

  猎人有数不清的朋友,可他谁都不信任。也有数不清的女人,可他谁都不爱。那些曾经令他感兴趣的事情,如今都索然无趣。那些曾经他十分憎恨的人,如今在他眼中都像是蚂蚁。猎人每天最舒服的时刻就是躺在自己的象牙床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和自己在墙上的影子说话,他们很怀念逝世多年的母亲,即使现在他们都已经想不起来母亲的样子。

  时间又过去很多年。有一天,金城来了个魔术师,他的表演引起全城轰动。有人看了他的表演,回去告诉猎人,这位魔术师能把水变成酒,把废铁变成金子。猎人嗤之以鼻,他说这些都是障眼法,不值一提。这世上只有钱能将水化酒,只有权力能点石成金。手下尴尬地笑道,说,这个魔术师还能令人返老还童。

  这一点让猎人动心了,虽然他仍然认为魔术师不过是在利用骗术蛊惑人心,却还是在当天晚上去了金城剧场。猎人入场的那个时刻,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无论男女老少,都站在凳子上使劲地鼓掌,拼命地流泪,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猎人得意地想,我才是这座城市最伟大的魔术师。这时,他看到了那个青年,他站在舞台上,彬彬有礼地冲自己鞠躬。不知道为什么,猎人突然觉得这个魔术师也许真有两把刷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改变看法,也许是因为魔术师和别人不一样,对自己的权势没有渴求,也许是因为猎人觉得这个魔术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魔术师先为猎人倒满一杯清水,然后又令助手给了全场观众一人一杯清水。他看了一眼猎人,在猎人冷漠的注视下大喊一声“变”,瞬间全场欢呼,剧场里酒香四溢,所有人杯中的清水都变成了美酒。人们将美酒一饮而尽,除去猎人,他不屑地倒掉了杯中的美酒。当魔术师要点石成金的时候,猎人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要走。表演中止,人们议论纷纷。魔术师跳下舞台,走到猎人身边,忐忑地说,您为什么要走?猎人说,你的把戏只能骗骗这些穷鬼。我对金子没有欲望。魔术师说后面的表演更精彩。猎人说,听别人讲,你能让人返老还童?魔术师说,这个魔术很折阳寿,通常我只在最后表演,也只能演一分钟。猎人笑道,你能让我回去三十秒,我都算没白来。话音未落,他看到魔术师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猎人听到母亲的笑声,此刻他在一座森林里,他认得森林深处的木屋,那是他小时候的家。母亲就在他身边,他抬头才能看到她,猎人回到了童年时的躯体里。母亲拉起了猎人的手,猎人感到这不是梦境,母亲的手还很湿,她刚洗完碗。猎人手中捧着一簇野花,香味扑鼻,猎人想起来了,吃完饭后他吵闹着要去摘花。母亲带他去摘花了,他真的回到了那一刻。猎人流泪了,母亲诧异地看着他。

  猎人眼前的世界又变成了金城剧场,一分钟过去了,金色眼睛的魔术师看着他微笑,然后谦卑地鞠躬。魔术师说感谢您欣赏我的魔法。猎人还在回忆那一分钟内的世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这样安全了,一切像是上一世的回忆。猎人抓住他的手,说只要你能让我回去,你要多少钱都可以。魔术师摇头,说每个人都只有一分钟,这很公平。猎人说,我可以用我全部的财富与权势和你交换。魔术师被吓坏了,他面色苍白地说,那要用我全部的法力,我可能会死啊。无论猎人怎么求魔术师,魔术师都是拒绝。猎人抽出了刀,搭在魔术师的脖子上,说如果你不答应我,你现在就会死。

  魔术师问猎人,您真的为了这件事,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吗?猎人点头。魔术师说,我知道,您曾经是沙漠里最伟大的猎人。我想请求您为我报仇。如果您能满足我的心愿,我哪怕付出生命也要让您返老还童。猎人笑了,杀戮对他而言是最平常的事。猎人说,那个人在哪里?魔术师摇头,说不是人,是一头藏在沙漠里的狼。

  按照魔术师给他的坐标,猎人在黄昏时刻来到了狼的栖息地,那是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沙丘。猎人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不安,因为他没有看到魔术师说的狼穴,却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毡房。毡房的顶上都是星星,在黄昏的晚霞中闪闪发亮。

  猎人走进了毡房,看到一头巨狼站在地毯中间。这头狼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猎物,猎人从它的眼神中看出了恨意。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站到一侧,是魔术师走进了毡房。魔术师来到狼的身边,平静地对猎人说,你还没有认出我们吗?

  猎人觉得自己抽刀比狼扑过来快,先一刀砍掉狼的脑袋,再一脚踹在魔术师的胸上,应该能把他的肋骨都踹断。猎人不再犹豫,抽刀,结果发现自己的刀要比以往轻,他愕然低头,发现刀把上不再是寒光闪闪的利刃,而是一簇野花。

  猎人的脸霎时白了,明白这是魔术师的手段。没有了那把刀,他失去了三分把握。猎人制定了下一套方案:先控制魔术师,然后用他当盾牌,接近狼,拧断魔术师的脖子后,扑到狼的身上。他每天都在练习力量,双手的力道不会比年轻时弱太多,足以扼死这头狼。想到此处,猎人的心安定了下来,他看着魔术师与狼,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遇到的那场黑风暴。猎人说,真没想到,你们会一起来找我寻仇。

  魔术师说,你毁掉了我们的一切。魔术师指着那头狼说,你找我,我明白,我灭了你全族。狼龇牙,眼睛变成了金色。猎人又指着魔术师说,你不能为了一匹马就杀死一个人。魔术师说,那匹马养大了我。猎人发怒了,他说那就是一匹马。魔术师说你永远都不会懂。猎人突然发动,扑向魔术师,可还没等他扼住魔术师的脖子,一切都变了。眼前是他小时候居住的森林,头顶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母亲站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猎人说,你是假的。母亲说,你在说什么胡话。猎人发现自己的手变短了,脚也变小了,他变回了一个小孩子。母亲见他不过来,走过来抱起了他,说快回家,要做饭了。猎人闻到了母亲身上的汗味,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这时候,那头狼从森林深处扑了出来,像一道闪电,瞬间就将猎人母子扑倒。狼要咬断母亲的喉管,猎人发出了尖叫。魔术师说,现在你明白我们的感觉了。猎人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那座毡房里。猎人流泪了,他感觉自己的裤子湿了。他好像被绳子捆住了一样,连指节都没法动一下。魔术师不再看猎人,转身走出那座顶上都是星星的毡房。

  猎人闭上双眼,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它衰老到站都站不住,看不到猎人的样子,听不到猎人的声音,于是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猎人,一口咬断了他的喉管。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2期)

      【作者简介】

  肖睿:1984年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中短篇作品散见于《十月》《人民文学》等刊物,出版《草原布鲁斯》《太阳雨》等多部长篇小说。曾获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一等奖,参与编剧、策划《八月》《平原上的摩西》等多部影视剧。现居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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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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