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小说矩阵丨廖天琪:祖母绿的错误

小说矩阵 | 2024-12-20 09:35:02
星辰在线 | 作者:廖天琪编辑:周婷值班主任:黄斯达值班编委:唐小涛

祖母绿的错误

文|廖天琪

             

            

  天气炎热,教室里的电扇呼呼地转着。四个大学生坐在最后一排,教室前面的电子投屏上播放着一部老掉牙的外国电影。他们是大四戏剧专业的学生。李方绎不时用余光打量那个离窗户最近的女孩儿,她的脸庞如同鹅蛋般光滑透亮,这个叫普夏的美丽女子是他整个大学时期的梦想。

  普夏出生时就没有父亲,父亲是一家小银行的主管,他将即将生产的妻子送进医院,给女儿留下这个名字就消失了。七天后,普夏的母亲抱着刚出生的普夏出院回到家,见家门被封,门口围了一堆警察,才知道自己的老公带着一笔银行巨款,连同银行的一个年轻女职员一起消失了。母亲带着她搬进了一套老旧的居民小区。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城市大部分地区都日新月异,但阳光迟迟没有照进这个小区。父亲杳无音讯,申请离婚的手续变得复杂和困难。母亲也没想再婚。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楼房、粗简的食物伴随普夏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她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才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个普通本科,但已经足以令她母亲骄傲。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那几天,她家的那条陋巷从早到晚都响彻着母亲夸张的声音,出现着她招摇进出的身影。普夏在屋里待不住,她跑到了购物中心,奢侈地要了一杯冰苏打水,坐在凉爽的休息区,看着往来光鲜的人群,她暗自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在大学里改变自己的命运。

  大学的最后一堂课随着电影课的结束而结束,普夏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阿曼。

  阿曼和普夏高中就认识,两人不同班, 也少有交集,她只知道他是每天坐着黑亮的小汽车上下学的,司机也是同一个。这种孩子身上仿佛贴着标签,哪怕他只穿着简单的白T恤,你也能闻出大牌的味道。两人再次相遇是在大学入学报到那天,那天艳阳高照,入学接待处设在操场上,排队的人很 多,阿曼见到她就先叫起来:是你啊!

  阿曼这种人家的孩子通常是高中没上完就出国,留在国内的不是上985 就是211, 来这种普通本科院校的少之又少。阿曼找不到朋友,就频频来找她,阿曼声音挺大,他说话做事从不避讳。

  入学不久,同学们彼此都还不熟,看到他们那么近地站在一起,自然就为他们的关系定了性。普夏也不辩解,同宿舍的穆雪儿问起,她就简单地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穆雪儿点头,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穆雪儿是富家女,小小的宿舍里堆满了彰显她公主品位的物件。穆雪儿很热情,她喜欢高大帅气的男孩,阿曼虽然与她门当户对, 但形象一言难尽,不是她的菜。

  第一学期阿曼就出国了。

  所有人都以为普夏和阿曼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普夏大三那年,也就是七夕节前,阿曼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来到她面前,课本里包着一枝永生花。普夏尽管觉得意外,但她还是接受了阿曼的花。

  本来,阿曼走后,她也开始物色起合适的对象来,虽然入学才短短半年,但是好男孩都有女朋友了。剩下的男生,条件好的不选她,条件差的她又不想选,她就落单了。她只能暗暗等着第一轮淘汰赛下来,再重新匹配。转眼到了大三,普夏本来看上了一位,好在阿曼及时回来了。七夕前一天的这场表演意味强烈的求爱情景剧,让阿曼成了年级里的好男人标杆。也就是那个七夕之夜,普夏在阿曼的床上流下了眼泪。阿曼却很满意,他向母亲以及周围所有的朋友暗示,普夏是个纯洁的女孩。

  这年月,遇到这样的女孩比中彩票还稀罕。

  阿曼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虽有不满,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仔细琢磨,认识的男孩子里,阿曼的条件是最好的。和阿曼好了之后,普夏谨慎地和阿曼之外的所有男性保持距离。她知道,论家世与容貌,自己都不算上佳,阿曼母亲能够接受她,很大程度在于,阿曼母亲认为她是个能守得住的女人,还有,她丰腴的身子适合生育。于是普夏几乎把自己放在未婚妻的角色上天天等待着。阿曼打电话来,说他还要在美国再待上一周,对她毕业之后他们的未来提也没提。

  学生公寓已经乱得像在拍战争大片。宿管员踮着脚从走廊里到处胡乱堆放的行李箱之间穿过,随手把离校须知贴在各个宿舍的门上。普夏郁闷地呆坐在宿舍床上,穆雪儿不在。从大四开始,除了上必须上的课,穆雪儿几乎天天在男朋友文锦的身边。眼下毕业了,她更是无须思归了。普夏凝视着对面的空床,沮丧地想到还有七天才能和男朋友见面。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李方绎发来微信: 我们组团去沂州,去不去?普夏想起来,李方绎就是沂州人,沂州有条著名的玉水河, 传说河水绿得像一块翠玉。毕业了,他回家,顺便组了三个人的团,他还找了辆便车带他们去火车站。普夏答应了。

  李方绎站在一辆旧金杯车旁边,远远看见普夏跑过来,她的身形比较丰满,穿着蓝色的裙子,腰部还有一条白色的宽腰带,阳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车上还有一个司机。李方绎坐在副驾上,手里拿着盒中华,不时给司机递个烟。到了火车站,李方绎拍拍司机的肩膀,把剩下的烟塞给了司机。司机叼着烟,打了一把方向盘走了。

  这种旅行对于其他三个人来说很平常, 李方绎是到处跑的人,穆雪儿和文锦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约着出去野一次,只有普夏,她是第一次跟着阿曼以外的男人一起出远门, 还过夜。

  

                       

  车厢终于安静下来了。李方绎把背包里的零食泡面拿出来。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他问她。快了。她回答。停顿几秒钟,李方绎又说:你们要结婚了吧?普夏心里没底,但表情却很肯定:是啊!

  普夏不再说话,埋头吃面。车厢里一时很静。

  穆雪儿在普夏边上坐了一会儿,看她吞咽得费劲,就起身拉着她去走廊口,帮她打开杯盖接水。

  穆雪儿说,其实我也高兴不起来,希望可以多玩几天,我可怕半路被叫回家了。穆雪儿是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

  这回是不是该让文锦到家去见你父母了?普夏问。穆雪儿摇摇头说,我不会带他去家里的,我父母肯定看不上他,我们迟早要散伙。普夏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穆雪儿这样说。车窗外一片乌黑风咣咣地响。穆雪儿站在摇晃的车厢接口处,眼睛看着车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普夏也跟着看向车窗外,同宿舍的几年,这个室友与男朋友天天上演甜得发齁的情景剧,现在仿佛是泡影。

  普夏从来没想到穆雪儿还会有什么痛苦。穆雪儿幸运地生在优渥的家庭,不是应该梦里都笑出声吗?但是现在看来,她也有她的难受和拘束。

  她们回到卧铺位,李方绎正和文锦聊天。普夏知道李方绎曾有意追她,但他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李方绎从入学开始就不停地在打工,她不清楚他到底换了多少种工作,只知道他会的不少,修家具、送外卖、做家教、卖保险……什么都干过,他不避讳谈,也不小气,有了点钱还会请大家下馆子,属于精力旺盛又特别活跃的那种人, 长得也不赖。

  李方绎说找工作他不在乎专业对不对口,大二的时候他卖了自己唯一的小房子, 在沂州老家买了台车,平时把车子租给别人,假期他自己开。每年的寒暑假,他还会出去挣点学费生活费。

  临睡前,李方绎攀着栏杆,爬上普夏的上铺,扫了扫床铺,还检查了下栏杆,确认一切正常后才拍拍手,示意她可以上去休息了。又递过一只手,托住她的脚板,把她送到了上铺。这些小小的细节,阿曼都没做过。

  这是四年来,普夏头一回认真打量李方绎。李方绎这样的人,以前是进入不了她的视线的。但这次一路同行,他为人处世还真是周全仔细,虽说还是那般口无遮拦,但也有几分让人欣赏的世故和体贴。

  列车到站,李方绎带他们三个住酒店, 自己回家住。安顿好了,大家一起出去吃午饭。

  热气腾腾的馆子,厨师站在操作台前, 光脑袋上就顶着足有五斤重的白面,两手各抓一把狭长的弧刀,大吼一声,便左右开弓,飞快地削着脑袋上的面团。滚烫的汤锅里开水翻腾,面条在汤里滚上几遭,被一只大笊篱捞出,厨师的手十分精准,掂着笊篱把煮好的面条挨个倒进面前的碗里,面碗排成一排,然后厨师往里面依次放进臊子、卤汁,再拌上辣子,端上桌来,引得所有人垂涎欲滴。

  我的车昨天被我弟开走了,一会儿让他送来,这几天我带你们转转。李方绎说。

  你还有个弟弟?普夏有点吃惊。李方绎说,是啊,一个混不吝。

  李方绎离座去端面了,穆雪儿咬着普夏的耳朵说,李方绎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他离开了家,这个弟弟是继母带来的孩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连李方绎挣的那点钱也总是惦记。普夏有点明白了,怪不得李方绎处事很老练。

  普夏手机响了,是阿曼。阿曼问旅行还顺利吗?普夏说嗯,今天刚到。阿曼问为什么才到?普夏说坐的火车,阿曼说火车要坐十几个钟头,干吗不坐飞机?没钱跟我说。普夏说,反正有时间,沿路可以看风景。阿曼又在电话里说,你们住哪儿?普夏还没回答呢,阿曼就说好好玩啊,匆匆挂了电话。

  阿曼就是这样,他似乎总有事,总停不下来,很少能安静地跟她待一会儿,说说话。就算是两人独处,亲热完了,他就会立刻转过身,下床,喝水,翻手机,打电话, 打完电话就走了。普夏看着手机亮着的屏幕发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面馆里人很多。李方绎支起手肘问,你们打算结婚后住哪儿?这个问题普夏从来没想过,但她还是很快地回答说:跟着婆婆住,不过我们迟早要去美国的。李方绎摇了摇头说,我才不相信你能够在美国或者英国待得下去呢!普夏看着李方绎,这一回,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疼惜。

  普夏心头一动,低下头喝水。

  他们在面馆等到两点多,李方绎的弟弟才开着车过来。李方绎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李方弟。就不再说什么。普夏和文锦都站起来打招呼,普夏一见李方弟就觉得不喜欢, 瘦长的身形,枯黄的脸,晃晃荡荡走路的样子,一看就是夜生活过度,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骨地在自己的胸部扫来扫去。普夏扭头背过身坐下了。

  他们到底也没有去成玉水河。李方绎才开车上路,仪表盘上就出现了油箱告警,不得不先去找一个加油站,李方绎下车去加油的时候,穆雪儿的电话响了,她下车走得远远的去接。

  穆雪儿的这个电话打了很久,李方绎加完油上车,等了半天。穆雪儿上车的时候, 眼睛红红的。文锦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穆雪儿不看他,上了车就说要回酒店,然后就把头扭向窗外。脸上的泪水一行一行地落下。文锦看着她,一声也不响。

  普夏说,算了,不去了。李方绎打着方向盘说,那就回吧。

  到了酒店,一下车,穆雪儿招呼都没打,就拉着文锦直接上楼。普夏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李方绎停了车, 小跑着回来,外面很热,普夏只能让他去房间坐。

  他们俩就坐在普夏的房间里等。等了很久,那两位也没出现,李方绎又下楼买了零食水果,还买了个西瓜,提着抱着回来,普夏看他满头大汗,就让他进屋坐,李方绎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过了很久,穆雪儿才回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她坐下就说,我和文锦分手了。

  普夏看着穆雪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穆雪儿甩了甩头发说,你不用安慰我, 我早就知道,迟早的事。毕业季,分手季。

  穆雪儿抓起西瓜吃,几片西瓜很快吃完了,普夏说,你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穆雪儿说,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婚姻是婚姻,恋爱是恋爱。

  穆雪儿坐起来继续讲,你的阿曼在国外有别的女朋友吗?他家那么有钱。普夏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你无所谓他在外面有没有人,只要他愿意娶你,就行了,是吗?穆雪儿盯着她说。普夏迎着她的目光说,是,婚姻是婚姻,恋爱是恋爱,这是你说的。

  穆雪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你觉得李方绎人怎么样?和你的阿曼比。

  普夏摇摇头,心想差远了!

  穆雪儿噘起嘴说,李方绎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混……但是四年里,从头到尾,我从来没见他约过别的女孩子。你真的对他没感觉啊?穆雪儿小声问。

  普夏点点头,又摇头。

  穆雪儿爬起来去洗澡,进浴室前她扒着门框说,你们都比我高大上,我吧,俗人一个,我要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吃饭,睡觉,干什么都想在一起。

  穆雪儿总是对漂亮男生有好感,大一她喜欢播音主持学院的男孩,大二喜欢校男篮的中锋,后来喜欢摄影协会的艺术指导,最后又喜欢文锦。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英俊飘逸的男孩。文锦真是不错,体贴又勤快,功课也好,总是宠溺地看着穆雪儿,可惜他父母只是小县城公交公司的员工,穆雪儿的父母是不会接受家境贫寒的外地人的。

  手机响了,是李方绎发来的微信:估计明天他们要走了,你能不走吗?

  普夏赶快删掉了这行字。

  

             

  第二天上午,普夏醒来的时候穆雪儿的床已经空了,她发现阿曼给她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到,打回去的时候,她心里莫名地感到烦躁和紧张,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视频接通,里面的阿曼一边在刷牙, 一边问她,在沂州玩得还好吗?玉水河看了吗?

  普夏说还没。阿曼说,没看就没看,人们传得好,看了也只会觉得一般。

  然后,阿曼又问了一句,你是和穆雪儿两个人住吧?普夏吓了一跳,马上清晰而又响亮地回答,哪里,她睡到半夜就跑到文锦那里去了!阿曼哈哈大笑。

  挂了电话,普夏赶快收拾好跑下楼,文锦和穆雪儿拉着行李箱已经站在大厅了,李方绎站在一边。一辆网约车停在大堂门外, 穆雪儿看了一下手机说,我的车到了。普夏看着她和文锦说,你们不一起走吗?穆雪儿说,我坐飞机。

  穆雪儿把行李箱放上车,上前搂着文锦的肩膀,把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文锦眼里都是泪,站着一动不动。文锦问,以后去了北京能不能找你玩?穆雪儿边向车门走边说:我回家后想养条狗,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玩。文锦哽咽着说好。

  普夏也没去送文锦。李方绎接到弟弟的电话,他们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李方绎挂了电话,匆匆走了。

  普夏回到房间,客房被打扫过了,清凉又整洁,她把手机朝边上一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手机铃声把她吵醒了,李方绎说已经到了楼下,来接她去吃晚饭。

  李方绎没有开车,他们坐上出租,李方绎问她想吃什么?普夏想了想说,小吃吧。然后对他笑了笑,她知道李方绎看出了她的心思。

  这个晚上,他们吃到很晚,普夏在李方绎的推荐下吃了很多小吃。他们大声地说话,普夏对着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大声地叫喊起来,通红的炭火炉烤得她面庞通红,普夏出了一身汗,暑气尽消,感觉轻松凉爽。结账的时候,普夏要付钱,李方绎不让,店家痛快地给打了一个给力的折扣。很晚了,李方绎打了好几个电话,李方弟也没有把车送来。李方绎就打车送她回去。普夏喝了很多啤酒,身心舒畅,坐在摇晃的车上几乎快睡着了。回到酒店大厅,李方绎把她送到服务台就走了,连楼也没上。

  普夏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起来后, 在酒店的商务中心买了张火车票,只有晚上九点的,当天的最后一班车。她给李方绎打电话,李方绎说到时候来送她。

  快五点了,李方绎才来,他好像很疲惫,衣服上全是灰土,拎了个手提袋,怀里抱着的大纸袋里露出一支红酒。

  李方绎说,对不起,有事来晚了。他把纸袋递给她,说,你等我一下。随后提着手提袋跑到卫生间去。再出来时,换了整齐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洗过了,透着洗头水的味道。普夏刚才已经看过这支红酒了,知道这个牌子的酒价格不菲。

  李方绎站在她面前,提起行李说,走吧,去吃饭,我还买了酒,给你送行。她站起来跟着他走了,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像开了一扇小窗,清透而明亮。

  李方绎没有开车,他带她走进一家西式餐厅,点了两份汤、两份主食。等菜上齐了后,他打开了红酒,晶莹的红酒在杯子中轻轻晃荡,普夏抿了一口,觉得头轻轻的,人好像要飘起来。李方绎又喝了两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种忧伤的情绪蔓延开来。

  普夏穿着过膝的裙子、金色条纹的衬衫,背着一只与上衣同色的皮包,手指上还套了两枚彩色的戒指。她是专门打扮之后才来的,这些行头都是用阿曼给的钱置办的。李方绎看她看得仔细,普夏当然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把对自己的喜爱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穿着黑白色工作服的男服务生,将两碗蘑菇汤、两份鸡肉青菜面端上来。音乐声若有若无。这是普夏喜欢的情调,她默默地享受这情境。李方绎也不出声,两个人默默地吃着,中间有两三次,她抬头,看见李方绎默默地看着自己,她就举杯,两杯轻轻相碰,然后,李方绎无言一笑,表情有些凄忧,与以往的李方绎不同。普夏想,是的,这样的气氛是对的。今天告别,他们可能就此别过了。

  又坐了好几分钟,李方绎还是一言不发,好像在做什么决定。末了,他拿出一个绑着蓝色缎子的小盒放在普夏面前说,送给你。

  餐厅里轻歌缭绕,普夏的心跳得很快, 她轻声问,这是什么?

  李方绎打开盒盖,里面闪着蓝光:一枚宝石胸针。胸针四角镶金嵌钻,中间是一块大拇指大小的碧绿的祖母绿。它在李方绎手中闪闪发光。

  炫目的闪光,让她明白这是个稀有宝物。普夏盯着胸针看了几秒, 问,什么意思?

  李方绎说,一份礼物。李方绎抓过她的手,把胸针放在她手心里。普夏挣脱,说, 我不要。李方绎按住她的手说,你也嫌我穷,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吗?

  普夏一动不动了。

  人和人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打工,一个月挣个几百块钱就能乐呵一晚上,可我这费劲巴哈挣来的几百块钱,还没你家阿曼一日的开销多……他挣钱多容易,不需要脑子,也不需要学历,他生下来就拥有一切……我再怎么挣钱,也挣不来富家子弟那样的做派,我连吃水果喝红酒的习惯都没有,我唯一的快乐是想你,暗恋你……李方绎喃喃地说着。

  普夏突然抽噎起来,拿着胸针的手有些发抖,她想哭,李方绎盯着她看了几秒,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我暗恋你,可你嫌弃我!其实,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普夏低下了头,哭了。她把胸针握在手里说,这是哪儿来的?

  李方绎停顿了一下说,妈妈的……普夏看着她。

  我就是想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收下吧!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喜爱了这么久的女人要结婚了,我把它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你。你很快要出国了,我们也难见面了,或许以后你看见这东西,还能记起我。李方绎说。他突然泪流满面。

  普夏怔怔地看着李方绎。她明白,这枚胸针应该是李方绎唯一的,也是全部的财产。这个男人深爱着自己,他明知这份感情无果,还是执着地表达出来了。她流了泪。看着心爱的女人泪水盈眶,李方绎没有告诉她,这首饰是弟弟给他的。直到今天上午,李方绎才知道,这位混不吝弟弟把他的车子卖了去还赌债。他的车,他赖以生存的唯一财产已经归了别人。他找弟弟还钱,弟弟当然还不出,两人大吵,还动了手。末了,弟弟掏出这个首饰盒,说让他卖了,换的钱算是抵车款。

  你哪儿来的这东西?他问弟弟。

  我妈的……反正她不用了,以后也是给我。弟弟说。

  关于这个继母,李方绎所知不多,父亲再婚后他就搬出了家,与这个女人也只见过几面。

  普夏把首饰盒盖上,推到李方绎面前,说,拿回去。她泪水盈盈地看着李方绎的眼睛说,我不嫌弃你。

  夜里,她直直地站在李方绎面前,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肩上,好像她是只脆弱的瓷器。普夏向他伸出手,拉着他倒在了床上。空调嗡嗡地响着,她眼睛闪闪发光,全身烫得仿佛在燃烧。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和阿曼在一起时,阿曼狂荡、娴熟,风卷残云一般,她则隐忍、乖巧,时时都保持顺从和娇弱,尽量把自己藏在衣服或者被子里。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内心里的小火苗,一直没有熄灭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相拥睡去,普夏感到身心无比轻松、舒畅。

  入睡前,她听到水流的声音。是玉水河的水声吗?

  

           

  普夏不知道李方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醒来后,已经是正午了,她静静地躺着, 听到了一阵水流的声音,再一听又没有了。她打开手机,并没有看到阿曼的未接来电。她脱了衣服去洗澡,双腿在奇怪地发抖。

  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她裹着浴巾去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体粉红晶莹。她说了一声喂,就呆住了。

  电话是酒店前台打来的,说是有人夜里在酒店附近的湖边摔了一跤,头正好撞在了石头上,身份不详……警察正在寻找目击者,让住店的知情的客人都去看看。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浑身抖得穿不上衣服,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终于穿好了衣服,跟着人流跑了过去。一条小河, 河边堆了不少用作景观的山石,河里水草漂荡,水面绿得像块碧玉,但这肯定不是玉水河。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人,警车和警察也在现场。她被人挤着,突然就站到了警戒线的最前面。白色的裹尸袋敞着口,隔着好几米,她也能看清,是他。头边有一摊深色的液体。他穿着昨天的那件衣服,那是他跑到酒店大厅的厕所里换上的。

  她踉跄地站住了,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痛得发紧。空气湿漉漉的,好像要下雨, 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紧皱眉头,一脸不悦地推搡着说,退后退后,无关人员,禁止靠近。

  她下意识地向前,脸色死白。站在警戒线旁边的一个中年警官马上注意到了,警觉地打量了她几下,问,你是家属吗?

  什么?普夏一惊。

  中年警官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家属? 普夏回避着警官那双眼睛,不远处,躺着的李方绎一动不动。普夏哆嗦着,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不、不是。

  边上一群人骚动起来,一个年轻警察跑过来对中年警官敬礼报告说,邱队,那边有一个人来自首……

  中年警官马上跟着年轻警察走了。普夏看见两个民警带着一个双手裹着件衣服的瘦男人走过来,走到躺着的李方绎身边,他一下子跪下了……是李方弟。

  邱队问了几句,李方弟跪在地上直点头。警察上前拉着他上了警车,另外两个警察蹲在李方绎身边,把白色裹尸袋的拉链拉上,抬起来,朝不远处一辆黑白的灵车走去……

  回到房间,普夏在地上坐了一夜,她不敢上床,也不敢坐凳子,她觉得李方绎睡过的床和坐过的凳子全都长着尖刀。她就在地上坐着,坐到第二天上午,警察解除了戒严,客人们陆续离开了。

  普夏去前台退房,静静地看着服务员给她办理退房手续,然后提着行李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人提及李方绎。

  列车到站,普夏下了车,她发现列车停靠的站台位置恰好就是他们出发时上车的地方,几天前,她,还有李方绎,他们四人就是从这里上的火车。仅仅几天的工夫,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李方绎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的。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恍惚中,好像又看见李方绎就站在列车旁,微笑着向她招手。

  一辆装满了行李的小拖车快速地驶过, 差点撞在她身上。

  普夏……

  有人喊她的名字,普夏吓了一跳,定睛看,行李拖车的后面却是文锦。文锦手扶拖车的把手,你才回来啊!

  普夏不自觉地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面前的拖车和一堆行李,以及文锦身上的马甲上印着的字。原来他应聘了车站的临时搬运工。

  文锦看着她说,你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吗?

  普夏挤出个笑容说,车厢里太热了。 文锦身后跟着一个戴大墨镜的黑衣女人

  说,快走吧,车快开了。

  文锦马上弯腰拉起拖车说,我要走了。普夏看着文锦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学校,普夏一进房间,阿曼的电话就来了。普夏把回校的时间往前提了一天。普夏轻声说,穆雪儿走了我没伴,你又不在,我一个人不好玩。阿曼显然对这句话感到舒坦,就隔着手机屏幕亲了她一下。

  放下电话,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发现了那个首饰盒。看到那个蓝色的盒子,普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眼泪夺眶而出。

  没过几天,普夏就打听到了李方绎事情的结果。李方弟向警方承认,那天夜间,在小河边,因为他盗卖车子,兄弟俩发生了争吵,交手中李方绎失足跌倒,李方弟本来就不是哥哥的对手,趁机逃走了。不承想李方绎跌倒时后脑勺正砸在一块石头上。河边不远处有几家商铺、一个居民区,七月的夜晚纳凉晚睡的人不少,多人目睹了他们的争执。

  这个晚上,普夏辗转反侧,她想过要把胸针寄还给李方绎的母亲,但是想到无法面对李母拿到胸针后的疑惑和盘问,就作罢了。她想,她会永远记住他的。

  阿曼回来了。在机场,阿曼张开双臂拥抱了她,这本来是个熟悉的动作,但她却一阵心悸。

  阿曼回来,他们总是要去酒店的,进了酒店,阿曼丢下鞋子就朝她身上扑去。

  浮生片刻的欢愉之后,阿曼翻身下床, 喝水,冲澡。普夏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身体慢慢凉下来的同时,头脑也开始清醒。她意识到,她什么都不能说。但凡她开口说出这件事,阿曼总会在某个细枝末节之处发现她出轨了……

  她抱住他的手臂,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妈也在催,她身子很不好了……阿曼把头埋在她迷人的胸窝里,声音迷迷糊糊。普夏把阿曼搂得紧紧的。

  

           

  十二月的这天是个周末,中午,阿曼把普夏送到楼下,便开车回去了,他周末总是要和他那群朋友熬夜打牌,临走前他抱着普夏亲了一下,吩咐道,明天早点回来。

  普夏独自上了楼。结婚之后,回娘家这件事,阿曼很体谅妻子,总是两三周就送她回来住一天,虽然他很少进普夏的家门。

  家门开着,普夏进屋,看见两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他们都穿着暗黑色的大衣,肩章和臂章醒目,普夏心里一震,是警察!

  那天,在小河边,普夏也见过这样穿戴的一群人。其中有位警官问过她,你是家属吗?她说不是。她看着尸体被搬上车, 离去。

  普夏母亲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的样子,客厅里的大灯全开,照得她头顶的白发闪闪发亮,警察见普夏回来,站起来朝她走来,问,你是普夏?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普夏强迫自己冷静。

  普夏母亲突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丢了过去,两个警察敏捷地一闪身, “砰”的一声,茶杯碎在其中一人的脚下。普母浑身颤抖地说,你们这帮吃干饭的废物,凭什么说我女儿偷盗,我女儿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偷别人的东西?

  偷盗?! 普夏感到莫名其妙,普母说完,异常激动地扑过来。她这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普夏拦住她,对警察说,对不起,我母亲身体不好,她不能受刺激。

  两个警察低头嘀咕了两句,一人折回去拦着普母,一人面对着普夏,说,我们是××区的警察,有人举报你涉嫌偷盗。

  屋子里一片寂静,普夏感到自己在发抖,但头脑还是清醒的。普夏飞快地想:事情一码归一码,对于阿曼,她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那是婚前的失足或者说过失,但盗窃她是没有的,这无中生有的罪名,不能随便安在她身上。

  普夏尽力镇静下来说,警察同志,我不知道是谁举报的我,但我问心无愧,我从来没有偷拿过别人的任何东西,你们有什么证据?

  警察从手上那个文件袋中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位美丽的新娘胸前的胸针璀璨夺目。这是她和阿曼三个多月前的结婚照。阿曼出生在这样的家族,他结婚肯定不会悄无声息的,那天现场镁光灯频频闪烁。

  婚礼上普夏的衣服首饰本来都是阿曼的母亲选定的,普夏自己也带了些随身物品, 用一只行李箱装着。在最后的合影环节,普夏又一次更衣的时候,她看到行李箱夹层里的那个首饰盒。取出了那枚胸针戴在胸前。她想,对那个深爱过自己的男人,这是最好的怀念。

  又一张纸片摆在她眼前,是这件宝贝本来的女主人报案提供的胸针拍卖所得的收据,上面有一串长长的数字。警察的话让她魂飞魄散:这胸针是传世之宝,主人重金从拍卖行得到的。几个月前女主人向当地警方报案。

  警察说,三天前,我们收到了沂州警方转来的材料,失主在网上看到了你戴着这枚胸针的照片……我们已经了解到,这不是你丈夫阿曼家的。请解释它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普夏的脑袋轰轰作响,她想,李方绎的母亲,会有这么昂贵的首饰吗?她猜想李方绎应该是去了某位女主人家里拉货或者搬东西,偶然地,他在那家人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个镶嵌着绿宝石的胸针。普夏心里充满了愤怒,她内心对李方绎的愧疚已经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她对他的怨恨。

  不是的,你们搞错了,肯定搞错了,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普夏自己都感到气虚。请把胸针拿出来吧。我们鉴定之后,会

  给你一个公正的答复。警察说道。

  这枚胸针,普夏当然只会一直放在娘家自己的房间里。普夏拿出胸针,交给警察, 她反复强调说,你们搞错了,肯定搞错了, 这肯定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传世之宝。

  警察拿着照片,仔细比对,又用放大镜看了看胸针背后的别针说,就是这一枚。你看,编号都是一样的。

  普夏傻了。她突然跳起来说,不对,这不是我偷的,是别人给的,是别人送我的! 但他已经死了。话一出口,普夏就呆住了。

  这个人是谁?警察马上追问。

  李方绎。随着这个名字出口,普夏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响。

  送你胸针的这个李方绎,你们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普夏解释说,李方绎在将那枚价值昂贵的祖母绿胸针交给她几个小时之后就意外身亡,并且出事地点与她所住的酒店只有咫尺的距离。当时李方弟说他只知道李方绎倒在地上,不确定他离开时李方绎是否受伤或者死亡。

  李方绎的意外致死案被重新提起,普夏无法排除因财杀人的嫌疑,成了李方绎死因的又一关键人物,在相当一段日子她不断被问询。这样一来,关于她和李方绎之间,所有的活动内容,包括时间、地点、对话,甚至每一分每一秒的肢体动作、细节,普夏都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陈述清楚。这些内容不胫而走,在市井间不断被放大。在众人眼里,她是个极度贪婪、淫荡不堪又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了害怕偷情的事情败露,又或是为了霸占传世之宝,不惜将情人杀掉灭口。普夏知道,她涉及一条命案、一个偷窃案, 即使最终法律证明这两件事都与她无关,她的名誉也因为出轨对象的意外死亡而受损。那个浪漫又欢乐的夜晚变成了一个噩梦,她已经身败名裂了。

  文锦和穆雪儿都来看过她,不过却是分别来的。穆雪儿说,普夏,我相信一定事出有因,是不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普夏拼命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同学四年,你不了解我吗?

  穆雪儿眼里含着泪说,我知道你心里苦,要是我,谁要是欺负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普夏的眼泪掉下来,说,真没有…… 他……他……

  文锦隔着铁栅栏,对她说,普夏,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在车站看到你了……

  普夏扑向栅栏说,李方绎不是我杀的,不是!你说,我怎么可能是杀人犯?我不是,你对他们说,我不是。

  文锦倒退了一步,看着她,不吱声。 普夏大声地说,我怎么可能会杀人?我不会。你说,我会吗?

  文锦一脸茫然的样子说,我不知道,我说不好……警察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

  普夏突然变老了,两眼通红,面色如漆,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呆滞,身体僵直。她连续不断地陈述着,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楚。她会说着说着,突然指着面前的人大叫道,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吗?蠢货!你们都是蠢货……然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门开了,走进来另一个穿警服的人,对普夏说,你母亲刚才要硬闯问询室,与两位警员发生了冲撞,她开口骂人,动手伤人,还用手抓住警员的双手,用自己的脑袋往电警棍上撞。所以不得不派人把她强制送回家……

  砰的一声,普夏双手拍打在桌面上,她站起来冲上前紧紧抓着来人,双眼通红地嚷叫道,她怎么样了?你们把我母亲怎么样了?

  做笔录的警察厉声让她坐下。

  普夏不坐,她双手挥舞着怒吼道,别碰她!你们这帮孙子!浑蛋!

  问询的警察再次让她坐下。一个女警员上前用手使劲压着她的双臂。

  普夏愤怒地挣扎着说,我没犯罪,我没杀人,也没偷东西,你们打我母亲干什么! 我母亲怎么样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你们这群混账!浑蛋!

  这是普夏平生第一次骂人,她不知道, 这些原本是童年时她在和母亲居住的那条狭窄的街巷里常听见的难听的词语,此刻却熟练、顺畅地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她当然也不知道,此时一个衣着笔挺的男人站在了门口,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居然能用这样粗俗的话语、这样刺耳的声音说话,屋内这个女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声嘶力竭、面目狰狞的样子是如此陌生和可怕,男人颓然地靠在墙上,紧紧闭上了眼睛。这个男人,是她的阿曼。

  普夏泪水直流,大声喊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认罪!我全都认,你们让我去看看我母亲!我要去看她!她一边喊着一边将头朝墙上猛烈一撞,随后倒在了地上。普夏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躺在医院里。床头亮着一盏灯,灯光侧向一边,母亲和一位身穿便服的人坐在一旁。普夏很容易就认出,这个人是她在出事的小河边见过的邱队,几个小时前,警方向普夏母女宣布了结案报告:

  胸针是李方弟偷的。李方弟知道这种备过案的东西无法变卖,就骗李方绎说是自己母亲的东西,让他想办法在有钱的同学那里变卖,算是偿还盗卖车的钱。李方弟笃定他这位一向与继母从不来往的哥哥不会去家里求证,但没想到失主转天就报了案。内心恐惧的李方弟打电话给哥哥,约他见面,准备商议对策,李方绎当时刚刚离开普夏的房间,听了李方弟的话,如同被一壶冷水从头顶浇下,他愤怒地要打李方弟,李方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躲闪,追逐中,李方绎意外跌倒,重创致死。

  普夏和母亲走到家门口,见一个穿西装的陌生人站在那里,他一言不发地将一封信递到普夏面前:离婚协议。阿曼甚至都不来见她,只让律师把协议书送到她家里。律师在她面前打开了离婚协议书,一字一字念给她听。阿曼离婚的理由是妻子出轨。由于是女方过错,阿曼收回了两人名下的所有财产, 包括婚仪时用的首饰, 只给普夏留下衣物。协议明确,涉及女方的所有的刑事或民事案件及产生的一切后果均由她个人承担。

  普夏平静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将签字笔使劲扔在地上,仿佛将自己的过去扔掉。婚后这几个月里面,她对他们二人的未来有过许多幻想,她想过他们的孩子,最好第一胎是男孩,第二胎再生女孩,只要阿曼想要,她会一直生下去;她想过他们一起照顾孩子的样子,甚至还想过阿曼的父母亲去世后他们搬进那个大房子时的样子;她还想象着他们年老时,手牵着手一起慢慢逛公园的样子……她是想着要与他共度一生的,而现在,一切都毁了,毁于那枚莫名其妙的胸针,那个忘情放浪的夜晚。阿曼走得这么绝情,头也不回,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切都结束了。普夏觉得很累。她对母亲说,开门,我们回家吧。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5期)

     【作者简介】

  廖天琪:1998年出生。中国小说学会会员。10岁开始发表作品,曾获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沧慈》,另有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归途》《樱花手帕》《焰火》《一模一样的爱情》等散见于各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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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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