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散文在线丨刘群华:水花与船
水花与船
文|刘群华
1
父亲出船,多在夜里,夜里是网鱼的最佳时候。
这时,父亲看一眼乳白的窗口,窗外的月光爬到了床上。他摸衣下床,蹑手蹑脚,生怕惊醒熟睡的母亲。可是,母亲早醒着呢,说,出船了?
父亲答,嗯。
接着父亲窸窸窣窣地出屋,慢慢走入码头,松开拴船石上的船绳,一篙把船推进了迷幻的资江。
江上有薄薄的云雾弥漫,月光在云雾里蹿动。丝丝缕缕的月光,突破了江上的朦胧,在水面散开,把那种辽阔的碧蓝覆盖住了。风有点凉,近岸的芦苇,疏密有致,每一株皆擎举着墨青的长叶,及圆润蓬松的芦花。有些芦花,见了风就四散飘飞,似乎想要将它们的洁白,与今夜的月光融合在一起。
一侧的土丘上,有一棵青翠的垂柳,云鬓高耸,衣裾婆娑,像一个踏云而来的女子,袅袅娜娜,在蓝蓝的夜幕中若隐若现。
父亲看不远,再远,就是水上的暗青和迷蒙。他继续划着桨,边划边撒网。不一会儿就到了江心。透过星空,父亲觉得一江的鱼,都跑到天上去了。那些星星,多像鱼儿在蔚蓝的天空中游弋啊。水在木桨下轻吟浅唱。
岸上的蛙鸣和昏暗的灯火,总是让他眷恋地回头。他的内心,渴望一点灯火,及生活里的蛙鸣。我们是他的牵挂,陆地也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这柔软的水面,太深邃莫测了,底下暗藏凶险,但生活不容他过多思索,他无法选择。
岸上灯光尽管很少、很暗,但有一盏灯特别明亮。是的,只要父亲夜里出船,母亲就点着灯,默默地等待和张望。父亲心里陡增了一份温暖。
在宽阔、激荡的资江上,父亲每一次出船,都是寂寞和跌宕起伏的。这会儿,母亲和那盏灯像明月一样映照着大地上的绿树和花朵,有了流溢的温馨。
父亲从此岸到了彼岸,把一张长长的渔网慢慢放完。然后把船划到一个河湾,那里风小,水缓,很安静。点上一支烟,美美地吸上一口。他每抽一口,那烟柱上的光,就像萤火虫似的围着他闪烁。
鱼儿在船底游弋,月光在船上行走。风又开始涌出,在水面荡漾,岸上的小草和细碎的松针,也加重了喘息。父亲抽完烟,躺进简陋的船篷,这个船篷如半拱的圆,由不少竹篾交错织就而成,还覆盖了一层长长的如鱼鳞般叠起的棕叶。
船篷里有一床软被,躺在被刷了一层晶亮桐油的船板上。在船篷两侧的正中,各开了一个小窗。水在船舷上跳动,像绽放着花儿。他一躬身,就缩进了软被。
他需要休息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里,等待着鱼儿自投罗网。网就在不远处。父亲可以听见网的呼吸,和鱼挣扎的声响。
鱼说,糟糕,我被什么卡住了。
水说,你没看到网吗,刚才那个男人下的网。
怎么办?
嘿嘿,他要的就是你。
我要逃离!
接着就用尾巴拍水,把渔网拉扯得左右摇摆。有的鱼大,力气大,网被撕破,鱼也就游走了。
月光看着又有了自由的鱼,又看了看河湾里的父亲,心情矛盾,干脆身子一拐,躲进一片白云里。
可是,父亲听着水声和鱼声,怎么也睡不着。他喜欢在船上想象,尤其在月光如水的夜晚。他想这会儿的鱼儿,正在欣赏月光吧,它们欣赏着欣赏着,就傻了,一头钻进了镂空的丝网。他太想有个丰收的夜晚了。他盼望着,渔网上挂满大大小小的鱼儿,就像岸边松树上挤满茂密的松针一样。
破晓时分,岸上的公鸡叫了三五遍,父亲就划着船收网。他每晚重复着这些工作,放网、收网,收网、放网。只是天气和季节不同而已。
边收网边往船舱里扔鱼,扔的次数越多,他心情就越愉快。鱼被父亲从网上解下来,以为又自由了,在船舱的浅水里游弋,寻找出口。鱼越扔越多,白条子、麻鲢、鳜鱼、五线红、鲤鱼、鲫鱼,所有的鱼都是父亲的。
这时候,早起的鸟儿开始唱歌了。岸上那株野葡萄,藤蔓纤纤,叶儿宽大,青翠之中泛出紫红的光芒。
父亲不敢停歇,因为他要去赶渔场的早市,趁着鱼新鲜,卖个好价钱。
他伸了伸腰,吐出胸腔里那口潮湿。
2
太阳从山那边跃了上来,圆嘟嘟、红艳艳的。晨光在江面上移走,像收割的镰刀,放倒了一层层水花。水花斑斓,像彩蝶般印在了父亲的旧衣衫上。
母亲站在门口。父亲把船拴紧在拴船石上,挑出鱼盆,进了吊脚楼。他放下鱼盆时,抖落了沾满一身的水花。母亲从这些水花之中,闻到了鱼的腥味儿,看到了月光和星光。
我们住在资江,吃也在资江。资江像一棵巨大的树,苍虬的树干上、枝头上,甚至根须上,都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任由我们采撷。有这么一棵树,沿江的人家,生活像镀上了金粉儿、银粉儿,幸福如一缸酒,把我们熏醉了。
父亲对资江充满了感恩。每次从资江出船回来,必先抖落水花,然后把鱼供奉在神坛之上,三拜九叩,默默祈祷。母亲则焚香摆酒,对神灵再敬奉一番。
这个有点神秘的回船仪式,较之出船一样,让我目瞪口呆,又心生敬畏。我没想到,面对宽阔的资江,父亲也有自己的信仰。父亲一向不搞迷信,不惧鬼神,这充满虔诚的回船仪式,只表达他的感恩和敬畏。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一处细微的忐忑。
燃起的香烟,升腾在清晨的吊脚楼之中,弥漫和游走于左厢房、右厢房。我仿佛看到父亲的船,漂浮于这些香烟之中,鱼儿在父亲手里挣扎,水草的手臂在挥舞,月光的羽毛在飞翔……
我不敢嬉笑,更不敢出声。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此刻的神坛,已超越了一条船的精神所在。父亲那么卑微,好像一只蝼蚁,随时会被香烟淹没,被浩瀚的资江吞噬。
仪式结束,父亲才去集市卖鱼。
集市离我家几里路。父亲挑着鱼,来到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街上的出船人不少,他们比父亲来得还早。他们身上全是资江的水花,抖落下来,把一条街淋得湿漉漉的。
出船的人彼此打着招呼。池盆里的鱼儿,吐着泡泡,翕动着嘴。有一些快不行了,从浅浅的水面,露出了白肚皮,像一片起伏不定的云。更多的鱼在池盆里游动,裸露一条黑脊,像一线瓦檐儿,阳光一扫,晶莹闪烁。
父亲把鱼摆在一个面馆门口,蹲在台阶,喊,鱼,刚网的江鱼!
青石板上走过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瞧了父亲盆里的鱼,很快,目光又投向了别人的鱼盆。他们不好选择,都一样鲜,一样活蹦乱跳,都是江鱼。
许久,没人来问。父亲不急,掏出烟,叼上一支。我急了,从台阶上站起,喊道,鱼,资江最好的鱼!
我胆子大,没有畏惧,声音也大。父亲笑了,说,这才像我的儿子!
我怎么不是父亲的儿子呢?父亲能在惊涛骇浪的资江上行走,那需要多大的胆气!我的胆气,源于他。
有一回,我和父亲出船。父亲刚把渔网撒到江心,月光就被一片厚厚的乌云淹没了。江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墨黑的江面上,大雨如瀑,密匝匝地把资江团团围住。我只觉眼前一黑,一下子跌入了迷蒙和黑暗之中。大雨像倾倒的沙砾,砸在船上,叭叭地响。
父亲说,别怕,快到船舱里去。
我躲进船舱,看着父亲。他站在船头,双手紧紧地握着长篙,四处张望。他怕资江上游骤发大水,把船冲走,更怕江水猛然上涨,把船冲到险恶的滩头。
父亲与简陋而坚韧的木船俨然一体,不可分离。船已然是他生命里最坚强的依靠,而船的命运,也把握在父亲的手里。
父亲挥动竹篙,沉闷地喊:哼唷——哼唷——
他把船划出了滩头的急水处,来到水流缓和的潭面,悬起的心才悄悄落定,脸上洋溢着欣悦的神情,似乎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快。
夏天的雨是一阵一阵的,不一会儿,月光又甜甜地露出来了。刚才的那团乌云,像魔术师手里的道具,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月光轻抚着我受惊的心,如此温柔。树木在月光下,像浸泡在加了橙汁的牛奶里,呈现出淡黄和青黛的光影。整个资江,雨后的水面和夹岸的山峰,像一幅久远的画,透出亘古的深邃和生机。
父亲蹲在面馆门口,快到中午,鱼儿还是没卖出一条。他许诺给我买铅笔盒,看来没希望了。最先有些感受的,是我的肚子,它在咕噜咕噜地叫。
我提议说,吃一碗面条去。
父亲狡黠地望我一眼,道,你拿鱼去换?
这个,我自然不怕。我挺了挺身子,从鱼盆中捉了一条几斤重的麻鲢,往面馆老板娘的案板上一放,大气地说,两碗牛肉面!
老板娘见罢,扑哧一声,笑了。吃面的人也笑了。
父亲的鱼,就是我的力量和骄傲!
3
父亲卖不掉的鱼,由母亲烘焙,晾晒,贮藏。这些是她的拿手活。
母亲蹲下身子,将拿回的鱼一条条地刨鳞、剖肚、除肠、去腮。然后均匀地切块,再文火油煎,慢慢烘烤,直至焦黄。这种精心制作的鱼干,是下饭和就酒的火焙鱼。也可用盐浸泡十天半月,再冲洗、晾干,做咸鱼。更多的是穿绳后吊在吊脚楼的木栏杆上,一线排开,晒成干鱼。
这时,我家四周缭绕的都是鱼腥气,登门的人说,开鱼坊呀!
母亲搓着双手,道,外面的人,喜欢我做的鱼。
是的,一到过年,在外的人总在我家买干鱼,给自己吃,也馈赠他们的好友和亲戚。而买过的人,没有不再来买的。
资江的鱼,甭管鲜的、干的,味道独具,煮了,有一股水草的清香,炒了,也有一股水草的清香。尤其鱼肉细腻,味道纯正,让人吃了觉得畅快,欲罢不能。
不管鱼卖没卖脱手,父亲每天夜里照常出船。
到了冬天,他也要出船。
这时,资江上的雪花浓缩了寒风的冷冽,好像把大地的魂魄也凝结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船,父亲有点畏惧。母亲给他添了厚衣、厚裤、厚棉鞋,还递上了一顶厚帽子。父亲畏首畏尾,哈着气,盯了一眼资江,解开了粗大僵硬的船绳。
他没有办法,一个家的负担全落在他的肩上呢!
父亲把船开进了一个深潭,这里鱼多。天冷,别的渔船没来,他占了个平时占不到的地盘。
网一缕一缕地下,船一点一点地前移。
岸上的枫树已经落叶,光秃秃的,像一个孤单的流浪者。只有松树的枝条舒展着,松针浓密,却被冰凌锁住了生长的渴望。整个资江,夹岸不见花朵,只有洁白的雪花。几乎没有青草,除了在枯黄中挣扎、被冰凌覆盖着的一点浅浅的绿。
父亲看铺天盖地的雪花、远处的层林和崖头,以及近处的漱石,都有一种瓷器一样的光泽。麂子在沙滩上徘徊,四个小蹄子踩得薄冰叽呱呱地响,它看了看雪,不敢跃身于江水之中,横渡而去,犹豫再三,最终回到了原来的山道上,眼里透着一种近乎苍茫的忧伤。
父亲把网下完,把船靠在岸边。这一次,他不在船上等,而是回家了。
父亲也怕冷。但有一年,他好像不怕冷。
那一次,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江上的船,一天天减少。尤其当冰封住了山巅和层林,麂子的脚也被冰硌出了血的时候,整个集市缺鱼了。
不少人对父亲说,去出一次船?
父亲摇了摇头。
价格再高一点?
父亲说,这么冷,谁受得了呀?
在这样的雪天出船,不是关系过铁的顾客,或有特殊的事儿,父亲是不答应的。
这时,街上一个鱼馆的老板托人捎信给父亲,打一点鱼来。
这次推不了了,因为鱼馆这次订鱼,是要做给一个病危的老人吃。她老人家弥留之际唯一的念想,就是吃这个鱼馆的招牌菜。
这道菜叫六月垂雪。鱼馆的老板是个烹鱼高手。父亲说,别人不知道是用什么鱼做的,他知道,所以鱼馆只有找他。
六月垂雪,名字很有诗意,烹饪时,鱼必须是鲜活的,不可大,也不可小,三四斤最佳。不是什么鱼都可以,只能是大鳜鱼。
这道菜是鱼馆销量最高的,每条鱼均来自父亲的渔网。
父亲解下了船的绳索。绳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白皑皑的,硬邦邦的,像晶莹的玉。把船放进江中,穿过江面的浮冰。远处的山脊裸露着,白雪映衬,仿佛让它们的容颜变老了,白发丛生,皱褶起伏。四周的空气粗糙起来,把父亲的鼻腔擦出了血。云儿更拘谨了,鸟也收紧了羽翼,不敢飞翔。只有鱼,饿极了,在江上哆嗦、浮动。
雪骤然停了,风,剔骨刀一样地刮。不一会儿,一缕阳光钻出了云层,在雪上闪烁。一些青灰色的树,向上的力量和植根于大地的沉着,都显得疲惫。
不知什么时候,江边出现了一只鸟。它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站着,用一条细细的腿支撑着身子,把自己的倒影印在了冰面上,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自由和前程。
它的存在,让单调的江面不再空寂,现出些生机。
最初只有一只,没多久又来了三五只。它们徘徊在沙滩上,无论怎么走,都没有走出那片冰冷的沙滩。那个宽阔的雪白的背景,有一种宋词般的婉约。
父亲这次运气好,一下网就网了好几条大鳜鱼。我惊讶地看到,阳光在活蹦乱跳的鳜鱼上翻飞,毫无倦意地一遍一遍亲吻着它们。父亲看着鳜鱼也十分高兴,内心有无以言表的赞叹和感动,阳光替他深情地表达了。
我看着山上的白雪,水中漂浮的碎冰,以及摇曳的小船。父亲的身躯像一朵冰花,在江面上开放,透出骨子里的野莽之气;更像一棵大树,在无垠的雪域里,倏然生出无限的暖意。
父亲在冬天出船,有时不完全是为鱼,而是为一种心情,源自善意,源自对职业的热爱。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简单的打鱼生活,并从中获得心灵的满足。不管有多少辛苦,只要随船抵达资江,他心中的疲惫和伤感,就会被水草和氤氲的水汽缓缓带走,被明月和鸟声擦洗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4
每年的四月到六月,是资江的休渔期。
这时,沿岸的桃花和樱花开了,花瓣儿落在水面,被一群群鱼儿争夺。树木也抽出了新枝,张大了叶片,茂盛得像一把大伞。
母亲在布谷鸟的叫声中,荷锄上山。父亲把小船从码头上拖来,先仔细检查一遍,这里敲一敲,那里抠一抠,然后在破损处修修补补。
等修补的地方与船板紧紧咬合后,便涂上一层桐油,再晾晒在阳光底下。阳光下的小船,像一条鱼,起伏着灰白之脊。
我对父亲的船不感兴趣,觉得没啥看头。但对休渔期的父亲安静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的情景,颇有心动。他旁边的长凳上摆了一壶酒和一碟炒花生米,隔一会儿抿一口酒,咂巴一下,丢进嘴里一粒花生米,嚼得嘎嘣脆。
我说,怎么不出船了?
休渔。
为啥休渔?
鱼在产卵。
哦哦……
父亲歇了几天,才把船上的渔网搬出来。在资江上,出船的人会修船,还会补网。
补网是个细活,父亲把断了的网绳重新接好,编织。他用粗糙的手不断地翻看着渔网。找到一个破网眼,仿佛就看见了江水在里面流动,鱼儿在里面钻进钻出。
父亲敏捷地捏起网绳,穿过来穿过去,让网绳在他粗粗的手指上跳跃。很快,几个绳头被他抽出。用梭子穿上新网线,来回几个穿引,原本断了的网绳,便被打出了多个绳结,破网眼就补好了。
有些破网眼很小,多是鱼儿挣扎时拉断了网绳所致。如果渔网被暗礁、漱石咬住,或是被其他的船只剐蹭到,父亲就不得不拉断网绳,导致大破口,这样补起来工程就大,费时间。
父亲补网,多是补小的破网眼。补着补着若是发现破网眼太多,还大,则弃之一边。这时,他把补网刀、剪刀、梭子一丢,伸伸腰,道,烦琐死了,磨净了我的细心。
母亲说,补了,省钱。
你来补。
母亲凑近竹竿上一字拉开的渔网,只见一绺一绺秀发似的网绳,已经纠缠、错乱,理不出头绪了。而有几个网洞大如人身,必须打上补丁。
母亲想让破了的渔网再焕生机,但这几个被暗礁、漱石蹭烂的网洞,实在不太可能修好,她裁剪不到这么大的补丁。去年破了的渔网,早被她围了吊脚楼后的菜园,或被垃圾车拉去焚烧了。况且,这么大的洞,补起来工序繁杂,费时费力。她撅着个屁股又仔细翻,一绺绺的渔网里,这样的洞,还有十几个。
父亲不失时机地说,要不要拿去渔具店里让人补一补?
怕你脑壳进了水哩,那还不如买新的!
母亲说完,才知中了父亲的计。
父亲“嘿嘿嘿”了一阵,把破渔网收拢,便去了集市。
转了几圈鱼市,父亲见卖的全是池塘里养的鱼。自从休渔后,集市上没有资江的鱼了。码头上的渔船,像一蔸蔸蔬菜似的,晾了一堆。有几个鱼馆的老板,见了父亲,说,出一次船?
鱼在产卵。
管它产不产哩,人还会被活鱼憋死?
我怕遭鱼的报应。
鱼是父亲生计的依靠,也是他喜爱的生灵,他很感恩这鲜活的生灵。就像草医一样,用草药治病,总怀虔诚之心,挖药时,取之三分,留之七分,以便繁衍。世界本应该如此,否则,哪儿还有药?哪儿还有鱼?
阳光从头顶上缓缓地西坠,挂在一处山巅的歪树上,橙黄如柿子。远望资江,一片白云像纱巾一样漂荡在水面上。天空蔚蓝,江水碧蓝。一条船从水天相接处钻出,像一只漆黑的鸟,正慢慢地飞翔。
父亲从渔具店背回了一张新渔网,这是他下一次出船的必需品。他隐隐约约地嗅到,这张新渔网里,有一股新鲜的鱼腥味。网格上沾满了父亲的汗水,打湿了他光滑的脊背。
此刻,父亲像驮网出江的小船,麻鲢、鲤鱼、白条子、鳜鱼、五线红、鲫鱼、草鱼,都挂满了他的渔网。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4期)
【作者简介】
刘群华:笔名刘阳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天涯》《安徽文学》《散文百家》《湖南文学》《山东文学》《延河》《草原》《鸭绿江》《滇池》等刊物,多次被《散文海外版》和《散文选刊》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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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