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艺林新评丨草木的抵近观察与美学书写——评蔡英生态散文精选《南方草木记》

艺林新评 | 2024-12-23 21:03:44
星辰在线 | 作者:肖柴原子编辑:周森林值班主任:陈贝贝值班编委:王重浪

草木的抵近观察与美学书写

——评蔡英生态散文精选《南方草木记》

文|肖柴原子

              

  美国作家、自然主义者亨利·戴维·梭罗认为,在自然中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和欢愉,他说:“我到林中去,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并希望活得深刻。我要吸吮生活的全部精髓,要强壮地活着,吸尽生活的每一滴汁液。”在生态散文精选《南方草木记》的作者简介中,蔡英亦写道:“生态散文作家。热爱阅读,钟情行走,书写温暖的草木时光。”这是蔡英主动的身份认同。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南望城人,蔡英的作品围绕着故乡的自然生态体验展开,她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土地上,以仰视之姿进入草木的世界,与草木同频共振,在与草木的对话与交流中找寻内心的浩瀚与生命的饱满。

  在作品中,蔡英呈现出自觉的物性书写意识。相对于我们通常强调的“文学即人学”,以人为写作主体,在蔡英的笔下,草木是客体,更是主体,物与人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辩证关系,人是聆听草木之声的人,是俯下身子仰视草木的人,是与草木产生感应、通感的人。

  她在《蕨》一文中写道:

  蕨喜欢生长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匍匐在深林里,这儿一簇那儿一簇,瘦津津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有时,蕨们占领了整片森林的底部,沉静地沐浴着碎金散银般的阳光。……生长在偏远角落里的蕨,品格清幽,一副自由自在,淡泊致远的样子。

  在《冬寒菜》一文中写道:

  冬寒菜的茎叶碧绿,叶脉上却染紫色。叶子是圆圆的扇面形,像个小小的巴掌,覆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很是好看。越是天寒,那巴掌也越厚实,紫从脉络里长出来,是经冬的喜气。风霜雨雪,它都撑着巴掌承接着,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怪不得古人也唤冬寒菜为“承露”,多美多贴切。

  在整部作品中,类似的笔触几乎随处可见。蔡英面对草木的态度是主动而谦卑的,她强调自然生命的价值,认为无论是紫苏、山莓、红薯、苍耳,还是鱼腥草、山胡椒、黄花菜、冬茅草,等等,都是自然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她通过细腻的观察和敏锐的感知,深入探索和捕捉草木的本质特性,将其形态、质感、色彩、气味等物理特征转化为文字,精准捕捉自然界的微妙变化,揭示其独特的物理属性、自然规律以及与人类情感、文化的深刻联系,有了生物学、地域学、民俗学、社会学和哲学的意味。

  对蔡英来说,草木不仅是自然界的生灵,也是属于她的秘密花园,更是其内心世界的外化展现。生长于菜地里的一丛丛地菜子、古镇上的一树树泡桐、林间的一团团淡竹叶,见证了农人的辛勤耕耘,陪伴着孩童的欢声笑语,以蓬勃的生机和无私的胸怀拥抱着每一个生命体,也是蔡英安放自我的“私人空间”。

  在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的《秘密花园》中,主人公玛丽发现了那个被锁链和岁月遗忘的角落,这是一个能带给人们健康、幸福和希望的神秘之地,玛丽、科林和迪肯在花园中劳动和成长,花园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奇迹和自然的伟大,更象征着他们内心的觉醒和自我救赎。《南方草木记》中书写的地菜子、泡桐、淡竹叶以及其他草木亦不单是物理空间的存在,还是蔡英忘却世间烦忧、心灵得以栖息、感受生命美好和力量的秘境,她相信万物有灵,对自然的馈赠始终饱含深情与敬畏,在与一草一木的交谈中“悟道”,让内心的自我与现实的自我达成了某种契约,每一次与草木的亲近,都让她更柔软、更纯粹,也更坚定、更从容。

  正如她在《淡竹叶》一文中写道:

  如今,倒觉得这凉茶的味道就是人生,淡淡的苦,隐隐的甘,全是甜不称其为完整的人生,全是苦也不是好的人生。做人大约也得像饮淡竹叶茶一样吧,慢慢啜饮,细细品尝,才能体略到人生的真谛。

  在《水芹》一文中写道:

  哦,水芹,它以它坚毅的姿态,它以它朴素的风格,融入我的血脉和骨髓。

  我还注意到一个现象,若不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则是遵从了本心的无心之举——《南方草木记》的73篇文章里,只有不到20篇以花为题,其他均以草或树命名,用了大量笔墨写农作物。蔡英偏好的草木通常具有朴素、务实、不张扬、不浓烈的特质,读她的书,能让人从喧嚣中迅速地沉静下来,抵达悠远的岁月深处,这或许是她的个人特质和内心所愿在文章中的寄托。

  她在写草木,草木亦在写她,正如《野蔷薇》一文的末段:

  如今,历经世事沉浮的我,只想简居在黑麋峰山脚下的小院里,在墙边栽满蔷薇。待春风起,守住那满架的蔷薇,一院的香。

  现代生活让地域变得模糊,蔡英却反其道而行之,她以生活化的叙述视角,清晰地书写特定的地方,她写的“南方”,主要是指湖南地区特别是故乡望城,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在蔡英的作品中,故乡那些与草木同频共振、水乳交融的人,不仅是草木书写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是草木故事的依托者,是草木情感的直接承载者,以一种鲜活而深刻的姿态“在场”,故而她的作品在具体的草木和风俗习惯上,不仅表达了对亲人的感激与思念,也传递出对养育了自己的故乡及生活在那里的乡人深深的眷念。

  她在《桐花》一文中写道:

  桐花三姐妹,我家则有四个,捡桐籽是家里一项重要收入。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直到桐籽满树,才像桐花那样稳稳落下来。原来那些落花是雄花,为保证雌花结籽的营养,雄花便化为春泥。桐花落了谢了,枝头的叶子也一日日长大,长到马蹄大时,我们便挽着裤脚下田了,俗话说:“油桐叶马蹄大,禾插到田里不得烂。”

  在《枞树》一文中写道:

  父亲将劈柴挑进屋,谭爹爹急忙让座。我一瞅,屋里好几个大人呢,原来陈叔叔送来了刚烧出窑的木炭,梁伯伯送了几棵胖乎乎的大白菜,秀姑送了一碗雪白的豆腐,细狗哥和大栋哥正搭着楼梯清理漏雨的瓦片。谭奶奶泡一大缸子豆子芝麻茶,一碗碗地筛。屋角燃烧着枞树蔸子,散发着好闻的松香味道,那也是父亲早些日子送的。谭奶奶掀开竹篮盖看,好大的枞鸭婆,发煤炉子最好。我开心地笑,是啊是啊,我都晒得干干的,火柴一划就能起火呢。谭爹爹笑了,英子文武全才啦,每次考试得第一,捡柴做事也算你最厉害。

  除了这些人,书中提到的母亲、姑姑、表姐、妹妹、李老师、易奶奶、佳宜、莲姑等,他们或是质朴的农人,或是勤劳的匠人,或是慈祥的老者、满怀希望的年轻人、纯真的孩童,他们的性格、命运、喜怒哀乐,他们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与故乡的草木紧密相连,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我们仿佛能够穿越时空,亲眼见证这些人与草木之间的互动,感受到那份直抵内心深处的共鸣。在一些内容的处理上,蔡英还擅长运用留白,让读者在品味与想象中,感受到情感在有限的空间内无声地流淌。

  正如她在《冬瓜》一文中写道:

  天暗了,路还很长,她捏起一粒冬瓜籽放进嘴里。嚼着嚼着,沧桑的脸上展出冬瓜花般灿烂的笑容来。

  女性的身份赋予蔡英一种美学的视角和细腻的感受力,使她能够纯熟地探索草木与人的关系,以及自然界的和谐与美,捕捉到自然界中那些不易被察觉的瞬间,并运用更柔和、温婉、淡雅的语言对细节进行深情描绘,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来构建文本世界,使作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韵味和美感,充满感染力和画面感,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到美的熏陶和心灵的净化。同时,蔡英极为关注生命的微弱变化和情感的微妙波动,通过描绘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使其作品洋溢着浓厚的人文关怀和对生命本质的深切领悟。

  正如她在《修行的菖蒲》一文中写道:

  有风吹过,它们扭着腰翩翩起舞,时而前伏时而后退,时而左倾时而右倒,一举一动都极飘逸极富美感。蹲在水边洗衣的我,听着它们窃窃的低语,轻盈的欢笑,衣裳沉到水里也不知了。

  她用四句诗词将整本书划分为四个章节,依次为:宋代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宋代秦观的“夏木阴阴正可人”、唐代杜牧的“秋尽江南草未凋”、唐代高骈的“坐看青竹变琼枝”。她善于运用融合人文情感和文化底蕴的诗词为作品增色,如在《地菜子》一文中写道:

  前些日子,读到辛弃疾的“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时,只觉清香满口,不由反复吟诵。这地菜子花啊,细如米粒,平时毫不起眼,落在古诗里却鲜艳明媚。其实我是孤陋寡闻,《诗经》里早就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便是说荠菜之鲜美。宋时大文豪苏东坡便将荠菜、萝卜煮粥,用以暖胃养生,谓之“东坡羹”。

  在《车前草》一文中写道:

  车前草从遥远的《诗经》里走来,它有一个古雅的名字——芣苢。每当我吟起《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眼前便浮现出一幅清亮的画面:春水汤汤,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稻槎草、紫花地丁、地黄、苦菜花等野花野草,最多的还是车前草。

  这种美学的视角生动地诠释了蔡英对生态散文的诗意书写和文化传承的主动意识,她用温柔之笔写温情草木,构建了生态之美与人伦之美交融互渗的美好乡村,架构起自然、人文、精神的三维空间,对当代生态文学创作进行了积极的实践与创新性的尝试。若要谈及瑕疵,则是生态文学不仅是要寻找美,更要有承担社会责任的自觉,但由于选题范围有限,大部分生态文学作家更习惯于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缺乏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或将反思停留在表面,缺乏透彻的根源探究。期待未来能够涌现出更多优秀的生态文学作品,它们能够以多维度的生态视角为引领,深入挖掘生态问题的根源与影响,展现出立体、复杂且相互关联的生态文学图景。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5期)

    【作者简介】

  肖柴原子: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爱你》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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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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