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创意写作丨晏洁:夏日的狗尾巴草

创意写作 | 2024-12-27 18:47:09
星辰在线 | 作者:晏洁编辑:周婷值班主任:陈贝贝值班编委:王重浪

夏日的狗尾巴草

文|晏洁

             

  夏季白日的阳光总是让人难熬的,但晚上却完全不同。由于贪凉,白日只爱待在房里的我,笃信最适合夏日的户外运动便是晚饭后散步,即使在异国他乡,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夏天天黑得晚,晚上七点的阳光还带着燥意,斜斜地铺在地上。路边的草丛里,寻常可见的小草,有高有低,硬是给阳光拉出了细细长长的不同的形状。顺着光线细细看去,在草丛最边上,靠近人行道的缝隙处有一小簇狗尾巴草:一个短短小小的椭圆形小球,外圈稀稀拉拉的毛,胡乱地插在小球上。狗尾巴草虽不是稀罕物,近几年却也愈发难得看见了。这一小簇狗尾巴草,看着便知道不是精心照料下长大的,却带着些难得的恣意与生命力。我小时候只要散步,必定能遇见一大堆狗尾巴草,它们昂着头,纤细的枝干也不知怎的,能支棱得比旁边的草堆还高出一截。狗尾巴草,草如其名,中间像谷穗一粒粒地挤在一起,外圈毛茸茸的,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叶子却是细细长长的,也不多长,一般就两三片附在枝干上,有着植物界少见的“憨态可掬”。那时候,一小簇的狗尾巴草难见,一丛丛的倒是好找。风一吹,就在草丛里一齐摇摆,像极了一群小狗偷偷躲在草丛里玩耍时左右摇晃的尾巴。

  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是从小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养成的。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大部分时间住在外公外婆家。虽然当时家中有电视机,但比起坐在家里看电视,外公外婆还是更加习惯晚饭后出门散步。连带着小小的我,也跟着喜欢上了散步。说是散步,其实用不着走多远。外公外婆住的小区就在他们的工作单位附近,居住的也多是同事,因此街坊邻居都是相熟之人。小区门口有一个专门设立的传达室。面积不大,四五平方米的样子。白日这里是整个小区最著名的“娱乐室”——如我外婆这般退休的奶奶们下午一定会聚集于此打扑克牌、唠家常。而晚饭后,由于下班了,大家便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走到这来。这时候,都挤在传达室里显然不行,于是离得近的人们便会从家里搬些椅子出来,摆在传达室外边的空地上。爷爷奶奶多坐在椅子上聊天,叔叔阿姨则三三两两地站着,看管着小孩们的同时也时不时相互搭话。于是,小小的传达室外,便围着一圈人,有坐着摇大蒲扇的,有站着大笑的,即使夜色降临,多了几分冷意,也不影响热闹的氛围。

  聊天是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呢,也有自己的事情干。由于大人们看得紧,聊天时也不让跑远了,门口附近的狗尾巴草成了我们打发时间最好的“玩具”。于是,每到夏季晚上七八点,传达室门口的草地上,便会“长”出一群花花绿绿的,撅着的小屁股。埋头苦找狗尾巴草的原因只有一个——小区里一位阿姨有一双巧手,平日里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到了她的手上,上下翻腾片刻,便能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带着长长耳朵的兔子、四只爪子的小狗、毛茸茸的小爱心……只要能拿到足够的狗尾巴草,阿姨总能“变”出各式各样的小东西,让一群小鬼头玩得不亦乐乎。

  传达室门口的狗尾巴草,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腾下,眼见着越来越少。但谁会在意这些野生野长,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小杂草呢。毕竟只要想要,随处都可以找到。

  一天,如往常一般,吃完晚饭,外公外婆牵着我散步到传达室。早已有人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空地上,更显得闲适。外公外婆坐在凳子上,开始了一天里的“本地新闻”时间——比起新闻联播,有时候还是身边熟悉的人的“新闻”更有吸引力。会编狗尾巴草的阿姨也在。我见着小伙伴们,“呜呼”一声,立马撒开了外公的手,与伙伴们一起冲入了我们的“老根据地”——传达室门口的草丛里。只待大展身手,薅得几根狗尾巴草,让阿姨帮忙编个小兔子拿着玩。哪料往日一低头就能见到的狗尾巴草,这一日在这片地上却成了稀罕物件。得用手扒开草叶翻找,才能找到。而且也比平时随手拔的长得矮小,不仔细一点还瞧不见。

  细心,正是我缺少的优秀品质之一:我硬是没在草地里找到一根可以用的狗尾巴草。这下我可不乐意了,正想着如何让大人们注意到我。只见外婆正跟其他老人聊得火热,看样子无暇顾及我;外公话少,一般只是听着,偶尔搭上几句话,眼睛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瞟。于是我抓住机会,趁着外公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撇起嘴巴准备动用平日里无往不利的 “大招”——哭脸。外公平日里最见不得我哭,只要我一撇嘴,必定会来帮我。果然,正跷着二郎腿的外公眼神一滞,立马大步跨来。一问缘由,虽然强忍着笑意,但仍然抱着装模作样的我跟阿姨说了些什么。片刻后,阿姨从地上捡起之前编过的狗尾巴草秆子,将上头没用过的叶子扯了下来,把叶子两片两片地叠在一起,手指上下左右摆弄片刻,一只绿色的翅膀有些软趴趴的“蜻蜓”便出现了。阿姨笑着对我伸出手,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没试过用狗尾巴草的叶子编东西,可能编得没有那么好,你看这个蜻蜓可以不?”“喜欢!谢谢阿姨!”那时候的我可顾不上想这蜻蜓精不精致,拿在手上,细细长长的狗尾巴草叶组成的翅膀,能随着手举高放下而上下飘动,跟平常的狗尾巴草做成的“小动物”完全不同,胜在新奇别致。我马上从外公怀里跳下来,一蹦一跳地拿着小蜻蜓找小伙伴们炫耀,挺着胸脯听着小伙伴们“哇”声一片。那晚传达室的灯似乎比平常更亮些,照得小伙伴的赞叹声、大人们的八卦声,和那个夜晚的蛐蛐儿声都比平常更响亮些。

  直到天色渐晚,大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回家去,传达室的灯也暗了下来。外公牵着我与外婆一同往家走,我一只手牵着外公,另一只手仍玩着狗尾巴草叶编的蜻蜓,即使在昏暗的夜色里,小蜻蜓的翅膀轮廓依然隐约可见,随着风轻轻吹过,弧度变化着。回去的路上,外婆问我手里的蜻蜓是哪里来的。平日里话不多的外公先是说了蜻蜓的来历,继而问我:“你晓得为什么今天晚上没得狗尾巴草不?”“因为我没有抢过别个……”“那不是嘞。你看之前,那么多狗尾巴草都在那地上,哪里用得着抢。你想想,是不是你们每天拔每天拔,所以狗尾巴草才越来越少的啰!”从来在家里伶牙俐齿的我这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原本觉得狗尾巴草随处可见,我们即便得了阿姨编成的小动物,第二天也就找不到了——反正第二天晚上能再拔些让阿姨编。我捏着小蜻蜓,只觉得它的翅膀在风里微微颤抖。我低着头,看见路边水泥桩子边缘的狗尾巴草也没了平日的热情洋溢,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下垂,带着些憨傻劲儿,在风里可怜兮兮的。

  那天晚上,我记得月亮似乎也格外亮,以至于我第一次注意到,从传达室到家的路上,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狗尾巴草。传达室门口的狗尾巴草,已经被薅得干干净净,而路上的狗尾巴草,或许因为存在得太理所当然,竟从不曾让人注意到。那天,我记得我拿着狗尾巴草叶蜻蜓的手变得热热的,只是年纪尚小,我没有完全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只隐约地记得,那只略显粗糙的狗尾巴草叶蜻蜓,被我好好地放在了玩具柜上……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鬼头了。虽然平日里仍然不爱动,但散步的习惯从外公外婆那里承袭了下来。只是外公外婆家原来的小区早已经被拆掉,曾经的传达室早成了废墟,路边的水泥桩也被砸得稀碎,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仿佛被二十多年前的小鬼头们拔了个干净,不仔细寻找,竟难得见到几丛了。如果运气好,偶尔散步在街上还能碰见当时传达室的老婆婆们,笑着说:“一下就长这样大了!你毛毛子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嘞!”曾经散步时被牵着的小手也长成了大手,只是每每独自走在路上时,我总会想,当时回家的路上,被习惯性忽视的,好像不只是路边的狗尾巴草。我蹲下来,想摸摸这丛许久不见的狗尾巴草,一阵风吹来,狗尾巴草左摇右摆的,擦过手指,带来熟悉又陌生的微痒的触感……许是在异国他乡的缘故,回家的路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长得能让人的脖颈弯成愧疚时的弧度,与记忆里狗尾巴草的弯曲度渐渐重合,却又完全不同。

 (本文选自《创作》杂志2024年第6期)

     【作者简介】

  晏洁:湖南株洲人,1998年出生,本科毕业于中南大学,硕士毕业于荷兰莱顿大学,现为美国宾州州立大学在读博士。中学时代曾多次在各大作文比赛中获奖,发表散文于《潇湘晨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另著有学术文章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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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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