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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湘东⑥|林喜元:再现大山沟里的孩童趣事

绿色新闻 | 2020-05-18 20:36:48
星辰在线 | 编辑:邓婷

  【策划前言】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地域文化的盛行,是亘古不变的流行文化标识。湖湘文化中,湘东元素独树一帜。自秦代以后,佳作频现,大家辈出,历尽千年而弦歌不绝。

  攸县作家吴刘维是“热闹湘东”这个词的发明者。1988年,他创办《湘东文学》,开篇语《热闹湘东》,鲜明地竖起了湘东文化的旗帜。吸引了株洲、湘潭、衡阳、岳阳、长沙赣西等周边文化人集结。1992年,人民日报全文转载。2016年,吴刘维担任星辰在线《自在星辰》专栏作家,开启了他人生中新的高产时期。

  如果你是湘东人,出生于湘东或者在湘东工作、生活过,对湘东独特的地域文化有些见解,欢迎写下来,发给我们(邮箱:wangchonglang@changsha.cn)。我们将择优刊发,推荐给更多的人。(王重浪)

  【林喜元简介】

  林喜元,1962年生,湘东攸县人,1982年毕业于湘潭师专中文科。2016年开始创作大山沟里孩童趣事系列小品文。其作品行文细腻生动,诙谐幽默,生动地再现了大集体时代的农村生态和人物众相。乡土气息浓厚,人物形象鲜话。很受湘东人,尤其是有相似生活经历的农村人的欢迎。

  主要作品:

《送公粮》

《砍柴》

《桃元癫子》

《爬手扶拖拉机》

《洗浪水澡》

《捉火鱼》

《捉石灰鱼》

《翻螃蟹》

《样牛》

《捡粪》等。

(星辰拍客 梦里水乡v/摄)

翻螃蟹

作者 林喜元

  小时候翻螃蟹,我一般是和“眯子眼”、“仔狗乃”、“黑眼子”一起去。虽然年纪差不多大,但我长得快,比他们高出一头,加上自小我就有点小聪明,不知不觉就成“头领”。砍柴、扯猪食、放牛、捡粪、捉鱼、捞虾米、翻螃蟹,他们总是跟着我,好像跟屁虫。

  翻螃蟹一般是三伏天中午,趁着最毒辣的太阳进行。一方面是太阳越大,越觉得江里舒服,越想去; 另一方面是越热,虾米鱼仔螃蟹之类就基本上出来了,好捉。

  “眯子眼”提着装螃蟹的木桶子(竹制鱼篓子装螃蟹会爬出来溜掉),“仔狗乃”背着敲鱼的大铁锤,“黑眼子”带着钓钩和鲜虫(蚯蚓)。大家光膀子,打赤脚,只穿着短裤衩。我为了显示威风,像村长一样披一件黑罩衫,迈着八字步走在前面。

  目的地是对面山脚下那条小江。这江源于村头的山洞,出了村口就并入另一条江。总共里把路长,宽丈余,深尺把。江里的鱼仔虾米、螃蟹田螺、泥鳅鳝鱼,随你怎么捉,总是捉不尽,高低(总是)有。有点奇怪。我至今还没搞清是咋个原因。

  翻螃蟹要从下游往上翻。我们从村口入江,四个人并排,从碗口大到脸盆大的石头,只要翻得动,一块一块翻。翻的时候要轻手轻脚,这样翻出的螃蟹会静到水底不动,等浊水冲走之后,慢慢把几(它)拤住放到桶里。有些螃蟹反应快,你翻开石头它就溜,要迅速摁住,有时候下手过重,鳌和爪都摁掉了,只剩下躯体,一块光板板,像一快小石头,也放到桶里,不得死,就是看到有点造孽(可怜)。大点的螃蟹会钳手,不过你从它背后拤住,钳不到。万一钳到了,手上有点血印子,也冒得大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一回钳”眯子眼”鸡鸡那只老螃蟹太大了,有三四两重,那就冒得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把”眯子眼”的鸡鸡钳成残疾。

  翻到的螃蟹一般是几钱重,寸把直径,夹“眯子眼”鸡鸡那种老螃蟹几乎成了精,很少见。比脚拇指甲还细的就不要,放生让它们长。有些母蟹肚子上一堆黃籽,或者一堆米粒大的仔螃蟹挤在母蟹肚子上,捉到了要轻轻放回水中一一这是大人说的。

  大螃蟹一般躲在比较安静的深水区。抓这种大家伙我必须亲自出马。他们不敢,只在边上看。因为水有近一米深,我把朵乐裤(短裤)摞拢夹入屁股拿(沟)里,露出两块明显比其他地方白蛮多的屁股。作古正经往柳树下阴森森深水区移去,小伙伴们坐到边上用仰慕的目光望着我,期待着一只又黑又大、充满神秘色彩的老螃蟹的出现。

  到达深水区之后,我俯下身子,脸几乎贴到水面,双手向水底那块大石头包抄过去,使劲往上翻,翻过半日,憋得面红耳赤,石头却纹丝不动,只好直起身子大口喘气。歇一阵又着力翻,还是纹丝不动!如此几个回合,力越来越细,翻开已经不可能了。我扫了一眼那三个人,发现他们那眼神已由期待变为失望,甚至有些不屑!我觉得很是丢人!休息了一阵,灵机一动,由翻改为摸,能从石缝中摸出点啥东西来,也可挽回点面子。我要“眯子眼”在另一边用手堵到石头缝,我顺着这边的石缝聚精会神地摸索着,摸索着。突然,“眯子眼”“哎唷哎唷”跳出水面,撩开朵乐裤一看,一条大蚂蝗正叮在他鸡鸡上!“仔狗乃”有经验,用力一拍,蚂蝗就掉下来了,可是用力过猛,拍得“眯子眼”一蹦老高,然后弯腰勾背,呲牙咧嘴!我只好独自继续摸,很快摸到一个溜滑的东西,凭直觉,我估计是一条大鳝鱼!我一阵狂喜,嘴角露出阴笑,用力拤到,迅速往外一扯,高举在空中,向小伙伴发出骄傲的大笑!哪晓得他们吓得走死冒然(快速走开)!我回过头一看,是一条水蛇!往水里一扔,也跟到死走冒然!几个人边走,边笑得鼻涕老长!

  我觉得今日威望损失蛮大,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在心里只停留了几分钟一一不一会我们又翻到了水比较深地方,发现有几十条泡花鱼在石头间游来游去,又兴奋得不得了!露一手的机会又来了。我从“仔狗乃”手里接过铁锤,要他们靠下游守着。我一入水,泡花鱼就钻到石头底下,我抡起锤子着力一敲,响声振耳,火花四溅!不一会几条被震晕的泡花鱼从石头底下漂出来。如此几个回合,弄到里20多条一两寸长的泡花。泡花没有死,醒来之后在桶里活蹦乱跳。我骄傲地扫了他们一眼,腰又挺得笔直!

  到达二陂(我们那里称拦水小坝叫陂,我们那江里有五个陂)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日头最大最毒。我们决定洗个浪水(冷水)澡放松一下。剥脱朵乐裤,躺到两尺深的水里,凉爽得不得了!手撑到石头打了一阵狗刨,然后仰躺在水里休息。从柳树叶中透过斑斑点点的阳光,照在清澈见底的水里,三五成群的虾米鱼仔在我们身边自在地游来游去,各种漂亮的堂示(蜻蜓)在水边嘻戏,一只绿得发亮的翠鸟站在江中的石头上紧盯着水面,突然钻入水中叼起一只小鱼,箭一样飞向空中.....

  “眯子眼”的鸡鸡上回大被螃蟹钳过,这回又被蚂蝗叮过,不敢下水洗浪水澡,在边上催我边快点上来,我们只好又往一陂挺进。。。

  一陂是整个江里五个陂中最深的,有两米深。因为接近源头,水冰冷咬骨!陂两边有几只老柳树,柳树上、柳树下到处是蛇:菜花蛇、黑栗蛇、竹叶青、笋壳斑都有,水蛇更是成群结队。斤把重的石子蛤蟆(石蛙)躲到石头底下像狗吠一样汪汪叫。洞里吹出来的凉风让人觉得阴风飕飕!一般到了一陂都要扫起眉毛,挺起胸脯,打起精神!我着力大声咳过几声,给自己和伙伴壮胆。冒得人敢到一陂里面捉鱼翻螃蟹。唯一能做的就是钓鱼。钓钩是自制的一一用缝衣针放到煤油灯上烤红,然后用火钳把它弄弯,放到冷水里淬一下定型,穿一根线,到坳上剁一根又长又直的小竹做鱼竿,到田埂上挖点鲜虫(蚯蚓)做鱼饵。

  我从“黑眼子”手里拿过钓竿,熟练地串上鲜虫,甩到陂中心,大大小小的鱼就围拢过来。清澈的水,漂亮的鱼,我们几个望到吞口水!可能是天然食物比较充足,鱼只围到鲜虫转,不上钩。不能急,耐心等。过了十多分钟,突然从石缝里蹿出一条红咀脑鱼,直接咬到鲜虫就往回走,我连忙往后一甩,红咀脑就甩到岸上田里了。他们三个就像听得鸟铳响的猎狗,争先恐后到田里寻,最后还是”黑眼子”抓到了一一少见的大红咀脑!有三四两重,野性十足,放到桶里还蹦哒了好久!那天运气好,大大小小钓到十多条......

  天快黑时我们才回来,鱼、蟹平分,每家都可以炒成一碗。用青辣椒炒,沁甜(很甜)!吃喜(起)答口答咀(吧叽嘴巴)!

  小江是我们小时候名副其实的乐园。它类似于鲁迅小时候眼中的百草园。我有时候想,鲁迅小时候挺可怜的,这么小一个百草园,就把他乐成那样!要是有一条我们这样的江,他还不晓得乐成啥样!有时候看着我家两个孙子,觉得他们更加可怜,连百草园都冒得,只有个阳台,几个钵子养着些没精打采的花草,是他们在家时仅有的玩乐之处。

  我在想,我们孙子这一代人,生活条件貌似比我们小时候不晓得好多少倍,但是他们无法得到大自然带给我们那样的无尽快乐。我的成长经历告诉我: 大自然才是幸福快乐的真正源泉!我们现在那么多人拼命地往城里挤,那么多人想方设法地远离大自然,那么多人为了眼前利益有意无意地破坏大自然,实在是可笑而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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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老徐/摄)

捡粪

作者 林喜元

  捡粪,对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来说,是一项常规工作。不需捡粪的少,尤其是男孩子。

  捡粪的工具就两样:粪箕和狗屎耙。狗屎耙是捡粪专用工具,比正常四齿耙小很多,十分精致,样子像小孩的玩具一样很可爱。捡粪时将狗屎耗把子插在粪箕耳子里,往肩上一扛,捡粪的架势就出来了。

  捡粪主要分两大类:捡狗屎和捡牛屎。其它屎当然也捡,但是少见。猪不常出来,所以猪屎只能偶尔见到。马屎驴屎更是罕见,因为南方一般不养马和驴。鸡屎太小,是不屑一顾的。猫屎大不大细不细,冒得粪捡的时候也要。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捡到人屎。像李五乃这样偷树的人,在山上一偷就是一整天,屎来了就只能屙在茅蔸子底下,运气好的人可以碰到(马仔乃捡十年粪碰到过四回,算运气相当好的)。不过人屎干了极像狗屎,所以,李五乃的屎大多数情况是被人当狗屎捡了。

  捡狗屎不需上山,房前屋后,田边地头,草丛树蔸下都有。小时候日日早晨看到眯子眼左手提着粪箕耳子,右手拿着狗屎耙,摆出随时开捡的样子出现在垅里。狗屎小,一般只有一小砣,所以眯子眼要边走边寻,右顾右盼,就像鸡寻蛇吃。有时过于专注,碰到人也不知觉。对方大喊一声"眯子眼!"吓他一大跳!他十分恼火!大骂:“埋你火紧!鬼寻了你!”接着又往前鸡寻蛇一样左顾右盼。碰到一蔸狗屎,眼珠立马放光,就像叫化子捡了金刚子,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速度将狗屎收入粪箕中,边捡边吞口水。

  从体力角度看,捡狗屎相对比较轻松,将粪箕口子对着狗屎,拿狗屎耙轻轻一钩,便大功告成!像蒋四乃这样有十年以上捡龄的人,只需一秒钟便可完成一蔸!但是一般人都不愿捡狗屎,因为狗屎体积小,样子难看,又特别臭,经常与狗屎打交道的人,看到狗屎都有点恶心!特别是稀狗屎,又臭又不好捡,有时候只好放弃不要。但是狗屎在记工分的时候1斤抵5斤,所以捡狗的人还是不少。特别是像黄桂生这样不愿上山,喜欢吃腊蛇偷懒的人,基本上是选择捡狗屎。那些做不得重事的小老头,像兔崽哈眼皮、歪嘴巴、包子老倌、祖乃魔古这几个人也每日捡狗屎。狗屎一早上捡不到几斤,有时候甚至会空粪箕回。冬乃有一回寻过一早晨没捡到一蔸,就自个脱掉裤子对到粪箕屙。憋得面红耳赤屙了两寸屎。过秤的阿公说,这是你自家屙的吧?冬乃说不是,是先乃家的黑狗屙的。一称,一两五钱,看到是新鲜狗屎,记了8两。

  冲里人捡牛屎的居多。牛屎田边地头也有,但那是光头上虱婆明摆在那里,很快会被人捡走。

  到山上捡牛屎要顺着牛脚迹寻。牛不可能走大路,多是拱刺棚,捡牛屎也要跟到拱。扛着粪箕拱起来很吃力,经常挂得身上一条一条血印子,手上、脚上、脸上到处都是。

  上山捡粪单个人害怕,要结伴而行。我一般是与仔狗乃一起去。他个子小,跟到我后面。有牛屎两个人分,有三蔸我捡两蔸他捡一蔸,两蔸我捡大的他捡小的,一蔸两砣我捡大砣他捡小砣,这已形成惯例,多年都是如此,以至于他一个人捡粪也只捡小的,大的留到等我去捡。 患难之交,透过牛屎见真情呀!

  捡牛屎有个绝招是跟到牛屁股后背走,看到牛弓着背,翘起尾巴,成屙屎状,三步并作两步将粪箕嵌到牛屁股后背直接接牛屎!碰到大水牛屙屎,一下可以接满一粪箕!望着热气腾腾新鲜牛屎,比见到美女还高兴!不过跟在母牛后面要一颗红心两个打算,同样的姿势,拉出来的可能是牛尿!到时候粪箕接尿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溅一身牛尿,臊气冲鼻!

  文仔脑袋灵泛,他隔几日上一回山,但日日有粪过秤,他捡一回粪反复称三到四回!每次称完藏到树蔸底下,第二日弄出来又称,如此三四回。不过搞多了,过称的阿公看到它的牛屎很面熟,就揭穿了他的把戏。他后来改行捡狗屎,专门哄几个老倌的烟抽。他七岁开始抽烟,至今快抽过五十年了!要不面咋会这么墨黑!发乃喜欢在牛屎里面埋石头,毎回捡蔸把牛屎,称起来里比哪个的都重!后来也被发现了,他改为往牛屎里掺水,别个说他嘛,他说轮到他捡粪牛就拉稀!所以发乃捡七八年牛屎,全部是稀屎!

  现在回想起小时候捡粪的事,心生颇多感慨:同一个事物,在不同人心目中有不同的地位和价值。屎,尤其是狗屎,在一般人心目中是低贱和肮脏的象征。如果说什么东西比狗屎还臭,那它就是肮脏到顶了。如果说哪个人狗屎都不如,那这个人基本上就是个下三烂了。但是,在我们小时候的心目中,屎却是十分美好的东西。它可以帮我们完成任务,赚工分,挣口粮。所以我们看到狗屎牛屎时的心情是愉快和兴奋的。即使在现在,我看到粪,尤其是看到牛屎,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忍不住凑过去多看几眼。这种微妙的心态一般人是没法理解的。在我们父母辈农民的心目中,粪的地位就更高了,它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宝!是他们获得好收成的前提和基础。对他们来说,粪是不可或缺和替代的。想当年,粪种出来的南瓜丝瓜辣椒茄子,白菜芹菜萝卜大蒜,多么美味!现在基本上吃不到了,只能留在美好的回忆之中了.......

  我由此产生联想:屎尚且如此,人更是如此。同一个人,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有着不同的定位,你很不当回事的人,在别人心目中可能是个伟大的人,你认为十分了得人,在别人心目中可能狗屎不如。世界观不同,价值取向不一样,看人的角度不同,当然就会产生评判差异。我要说的是,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人也是千姿百态的,不可能也不必要清一色,任何人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都有它独特的存在价值,我们既不要拿一把尺子去量所有的人,更不要拿自己去和别人去比。你就是你,你的价值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屎都有价值,何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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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羊为/摄)

捡石灰鱼

作者 林喜元

  那时候田里治虫不用农药,用石灰。石灰虽然也咬(毒)死鱼虾,但不像农药那样绝子灭孙,所以每年下石灰的时候都有很多鱼捡。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个石灰厂。选择有石灰石的地方建个石灰窑。石灰窑比木炭窑大些,窑口直径有丈多,窑深起码两丈。农闲时先打石灰坯子,用铁锤和炮广(钢钎)打炮眼,抡锤的和扶炮广的都是里手。其经验是,看准了,果断打,越缩手缩脚,越会伤手!两个抡锤的甩开膀子打,扶炮广的熟练转动炮广,看起来惊心动魄,实际上平安无事。我们小孩子佩服得不得了!后来我想,人做事都是如此,缩手缩脚,肯定成不了大事。

  炮眼要米把深,然后装上炸药、雷管、导火索,留一个人点火,其余人边走边大声喊:"放炮了呀!快走开呀!"听到喊声,人们都会站到蛮远看放炮,好看!轰地一声巨响,升起一股白烟,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从天而降,场面十分壮观!然后是装窑,搞柴火,烧窑。一窑石灰要烧几日,日夜不能停,轮到晚上烧就担心,深更半夜山上很令人害怕!

  烧好的石灰生产队专门有间屋贮着。石灰除了治虫,还可以筑晒谷坪,筑硫砂地面,抖屋脚,抖围墙,粉墙,造纸厂咬料等,埋人也要用石灰。

  下石灰治虫,一般是晚稻抽苞之前。为了提高治虫效果,要选择大晴天中午下。上午十一点左右开始,担的担石灰,扬的扬石灰,赶的赶石灰。一时间,满垅是石灰弥漫,呛得人晕头转向,咳嗽不已,喷嚏连天!一个个灰头土脸,成了白毛老馆老娘,相互看着忍不住笑!

  最苦是赶石灰——石灰沾到禾叶子上对禾有害,所以在扬过石灰之后,安排人直接在禾中间一行一行穿,叫做赶石灰。赶石灰一般尽量穿旧一点厚一点的裤子,有的还在裤脚上扎点秆。。。赶着赶着,越来越多的石灰沾到裤脚上,湿裤脚又沾到脚上,钻心的痛,大家只好咬牙坚持,赶完石灰后,脚肯定是被石灰咬得千疮百孔,尤其是脚小肚。赶完之后立马用清水冲洗一下,搽点茶油,十日半个月之后才能慢慢好,但疤痕却去不掉,年复一年,脚上的疤痕越积越多。

  这些事都不要小孩参与,我们只管捡鱼。石灰扬过之后大约一二十分钟,泥鳅鳝鱼受不了,就纷纷从泥里面窜出来,在石灰水中痛苦蹦哒!满田哗哗响,水花四溅!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唷嗬连天!东捞西捉,一下子就能捉到几斤!过一阵之后,鱼基本上翻白了,捉变成了捡。连捉带捡,下一次石灰,一个人能收获上十斤泥鳅鳝鱼。旁晚再去,还可以续到一些。

  还有两种也可以算是捡石灰鱼:一种是用石灰落鱼,即到田里、圳里、江里放石灰水落。除泥鳅鳝鱼之外,还能落到鲫鱼、泡花、红咀脑、石斑古、福日、砣嫩子等等。每次也能弄个两三斤。还一种是纸厂放咬料的石灰水,也有鱼捡。头日听得下洞纸厂明日放咬料水,就开始兴奋,第二日没天光就到纸厂下游守到,鼓起眼珠望到江里,突然鱼开始翻白,就一涌而上,捉的捉,捞的捞,捡的捡。手忙脚乱,热火朝天!水大,人多,时间短,冒得相当的功夫是捉不到几条鱼的。不过过程惊心动魄,场面激动人心!不管收获大小,都兴奋不已!全身透湿,冒一根干缕,湿漉漉"凯旋而归".......

  石灰鱼不现吃,怕残留石灰对身体有害。一般清洗之后,去内脏,切成寸把长一节,蒸熟,用柴火焙腊,贮存起来一次吃一点。我爹有时候兴致来,喊到包子阿公、熬咀叔、魔古伯爷到我家,要我娘用擦菜(干酸菜)、干辣椒炒一大碗石灰鱼,几个人喝点米酒,一边品嚼带有柴火香味的腊石灰鱼,一边海阔天空讲时文(唠嗑),讲我经(吹牛),那样子比神仙还快活!这种情况我们小孩子要知趣,吃点点就放碗走,根本煞不到瘾!所以我一般在娘炒鱼的时候帮到烧火,快熟了,趁我娘没注意,飞快到锅里拈几点吃,不得了好吃!现在的海参燕窝,比那时腊石灰鱼都差无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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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影像 老狼a/拍摄)

砍柴

林喜元

  放学后虽然特别想玩一会儿,但没有办法,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搞一把柴交差。有时候忍不住玩过了时间,砍完柴回来已经很晚了,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大都已经呼呼入睡,只有母亲还在瞌睡中等着我们,看着我们吃完饭,在油灯下写完作业,悄悄地爬到床上睡下,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帮我们洗完衣服才睡觉。

  周末或节假日整天砍柴,基本任务是六把。

  柴越砍越少,有柴的地方越来越远。白天砍柴便要到四五里路远的深山里去。中饭是不能回来吃的。砍三到四把,坐下来吃带来的冷饭或红薯,歇十来分钟,再砍两三把。看着太阳的影子或蝉鸣鸟叫声音的变化,估摸着时间往回背柴。阴天的时候没有参照物,时间常常把不准,在路上天就黑了,只好背着柴摸索着回家。六把柴交递着往回背,遇到下坡路就两三把柴搭着往下拖。折腾一天,回到家已是精疲力尽,草草地洗一下,吃点东西便呼呼大睡。

  砍柴时,树和竹不能砍,那是生产队的公共财产。能砍的是没有成树的柴、枯死的树和竹,或爬到树上砍树枝---砍树枝需要力气和技术,一般是我上树砍,弟弟在树下捡,然后按六四分成。枯死的树和竹是上等柴,不到很深的山里是难以遇到的。砍回来的上等柴平时舍不得烧,等做酒或过年时用。桎木、梓木、樟木是好柴;荷树之类水份重,既难背又烧不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锄头把大小的柴是标准的柴,太小不经烧,太大烧不燃。但标准柴难以砍到,只能好次混搭,一把柴好次的比例只有三七或二八开。杉树枝多是标准柴,所以杉树大多被砍成只剩下伞状顶。有时候遇上成片的柴,便全部砍倒,待晒干后再来打捆背回,称"伐柴"。这种办法能弄到上等柴,但常会被人偷走,所以也不常用。捆柴一般用细牛筋柴,或用劈开的细竹片。捆柴又叫"服柴",技术好的服得紧扎熨贴;技术差的服得松松垮垮,背的时候不受力,吃尽苦头,下坡拖的时候柴会漏掉,拖到山下才发现三把柴只剩一把半,天黑了,返回拿又不成,回家少不了挨餐骂。

  砍柴的几乎伤痕累累。荆棘柴枝挂出道道血印条痕司空见惯,我们从不把它当回事。被刀砍伤,被竹子蔸尖刺破或刺穿脚掌是常事。手掌上的血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后成了茧。肩膀几乎一直处于红肿状态,时间长了便成了硬硬的肉垫。砍柴时几乎与蛇为伍,常常被蛇咬伤。好在无毒的菜花蛇、黑栗蛇居多,咬后挤出点血搽点口水了事,只留下点牙印而已。若被笋壳斑(蛇的一种)或棋盘花(蛇的一种)咬了就麻烦,要用刀划开口子挤出点血,再在伤口上方用细藤条扎紧,一般也无大碍。金仔乃被一条大棋盘花咬了,最后只好把脚截了,成了跛子。有时不小心摔到崖下,受了重伤,留下的就是大疤。像石仔乃那样摔成下半身瘫痪的情况虽不多见,但山冲里每个地方都有。

  老姑家在夜家寨,比我们家还要冲窖里,人少柴多,随便能砍到上等柴。每当去她家看到屋檐下一堆堆上等柴。特别是用干树劈裁成一米长短、码成正方形、高丈余的柴垛,在我眼里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我常常想:老姑家的人多幸福,有这么多好柴!我们家要搬到这儿来该多好!这心态就像现在的孩子羡慕北京和上海!

  山里人家都有一个放柴的棚子,叫“厂”。晒干的柴堆放到厂里。厂里的柴多柴少,柴好柴差,几乎就是财富的象征。柴多的人家是很令人羡慕的。

  待烧的柴放到灶屋柴旮旯。柴旮旯与灶台之间会摆一条又长又宽又厚的条凳。天冷的时候,一家人坐到这凳子上,灶前的索钩上挂着一个铁饭锅,里面灌满水,大家一边烧水一边烤火,东一句西一句唠着,或商议家事,有趣时会打几个哈哈。烟雾、水汽和火光的笼罩之中,大家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我们兄妹挤挨着母亲,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上了年纪,时常会不由自主地跟孩子回忆这些往事。可往往不等说完,他便皱着眉头打断:“爸爸,别说了,都听几十遍了,您说点别的好不?”每当这时我心里便堵得慌。说点别的?爸爸老了就爱惦着、唠着这刻骨铭心的往事呀!有时候想想也能理解,没有经历过这种艰辛的孩子怎么能体会父辈的童年岁月?望着幸福之中的孩子,想想我们辛酸的童年,我常常眼睛湿润。

  小时候也曾埋怨过父母亲不近人情,让我们小小年纪便吃这么多苦头。为人父母之后,对父母的埋怨慢慢变成了感恩和愧疚---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养七八个子女,莫说带好,就是养活成人都非常不易。没有父母不疼自己的骨肉,实在是疼不过来呀! 子欲养而亲不待。等我们醒悟过来,有能力让他们享享清福的时候,他们却因为过度劳累而过早离去。留给我们的只有遗憾和伤心!

  童年的苦难经历留给我们的远远不仅仅是辛酸。成年之后,面对困难的乐观态度和吃苦精神,度过难关的毅力和决心,又何尝不是源于小时候的艰辛经历;我们敬重、同情、帮助至今仍生活在最底层的劳动者的那颗善心,又何尝不是源于小时候的艰辛经历;成就我们平凡而又圆满的大半生的精神财富,又何尝不是源于小时候的艰辛经历。

  不经过磨砺的人生,是先天不足的人生。我想,现在的孩子们总归会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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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言木/摄)

爬狗仔拖拉机

作者 林喜元

  “狗仔"是乡下人对手扶拖拉机的戏称。全称是狗仔拖拉机或狗扶拖拉机。这种称呼对手扶司机是很不尊重的,一些手扶司机对此颇为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因为都这么喊。时间一长,手扶司机也只好接受“被人称作狗”的现实了。

  “爬车”是当时那个年代的特定现象。我们下一代可能不知道爬车是什么意思,而在当年却是人人皆知的基本概念和基本技能。

  爬车缘于对车子的极端向往。那时候农村人视车子为稀罕物。小车自不必说。那时称吉普为“包车",称轿车为“乌龟壳子”。看到小车来了肯定死命在后面追着看,追不上了就就近爬到高处往小车方向眺望,看到小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时隐时现,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有一次上面好多大干部到东边铁厂视察。十几两小车一溜出现在公路上,眼尖的发现后大呼小叫,引得附近几个大队的人全部停下活计,就近选择最佳观望点,伸长颈根往公路上瞧。那神态现在发生什么大事都不太可能看到了。车队早看不见了,人们还呆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咂着嘴巴大呼过瘾!

  有货车经过也看,但货车一般屁股冒烟,加上扬尘大,一般不靠近追,远远地看着,也是要到看不见为止。

  对车子的向往引发了对司机的仰慕。那时候的汽车司机在冲里人心目中比现在省部级领导地位冒得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泽运、壮舟、支出、羊春、下洞三乃、洲上欠乃等司机的大名,个个名字都是如雷贯耳!偶尔见到他们,回去都会到处说:“我今日看得欠乃师傅!我今日看得阳春师傅!”其荣幸和骄傲溢于言表,难以自禁!

  我早一向回老家看到洲上欠乃,虽然他已是个小老头,但在我心中他余威还在。我油然而生敬意!紧走几步上前用两只手握着他的手,边摇晃边连呼“欠乃哥!欠乃哥!”欠乃哥很奇怪我对他如此热情!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对他仰慕小时候就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言归正传!讲爬车。大货车虽然爬,但因车子高,速度又快,冒得相当好的功夫是爬不上的。只有冬乃、黄桂生、雪生等少数人能爬。道仔乃试过一回,追了几十米边都没挨到,还弄得灰头土脸,只好放弃。大型拖拉机速度慢一些,但是拖斗晃摆得厉害,也不好爬,但比爬汽车的还是多些。

  手扶又矮又慢,爬的人最多。

  上学、放学途中,边走边竖些耳朵听,隐约听到狗仔声音,便就近找段坡路(越陡越好!)待狗仔上坡换档,浓烟滚滚,速度减慢之时,迅速从后面窜上去,两手死死抓住拖斗后沿,吃力地跟跑着,然后先用左脚搭上去,再用两手使劲撑着身体往拖斗中挪移,再把右脚缩上去,回过身来双手紧抓着拖斗后沿,成马步姿势站立,待重心基本稳定之后,沿着边沿一点点往前挪,挪到司机靠背栏杆,站直身,爬车便大功告成!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其实对人的综合素质要求极高!一是要聪明,反应快,能及时觉察狗仔的到来,迅速选择有利地形,有时为了选择最佳坡度可能要往回走。狗仔到来时当着司机的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以放松司机警惕。有些人死蠢,当着司机面摆出爬车架势,司机发现了,一加速,便爬不成了。第二是身体素质要好,力量要大,速度要快,否则要么跟不上,要么手冒力撑不起,好多人因为体力不好半途而废。三是协调性要好。有些人只有死力,动作不协调,抓着车厢后沿跟跑,憋得面红耳赤就是上不去,最后这点死力耗完了,也只好放弃。四是要有超常的毅力和忍受力。小时候基本上是打赤脚,追车的时候高速踩踏在炼铁废碴铺的公路上,脚底皮都磨掉了,血肉模糊,痛不堪言!伏在拖斗后沿的时候,肋骨抵断都有可能!脚往上搭的时候,又会磕膝盖骨和见面骨,痛得呲牙咧嘴!这个过程的痛苦一般人是难以忍受的。第五是胆要大。爬车很危险,死伤都有可能,冒得点梦胆是不敢爬的。有些狗仔司机脾气暴躁,你还要作挨打的思想准备。要具备这五个方面素质才能成为成功的爬车者。所以,一般会爬车的都有点出息。

  当然,就算是成功的爬车者也要承受比较严重的后果——衫衣裤前面基本上冒一块好布,扣子基本上勒掉了,包括裤裆上的扣子。身体前面,从胸部到脚见面骨,几乎冒一块好皮。上车容易下车难!到目的地司机是不会停车的,有时候还加速不让你下!只能被迫冒险跳车。跳下来的时候如果没掌握技巧,落地时会重重摔倒,并随惯性在铁碴地上滑行数米,弄得全身皮开肉绽!

  抵暖子是常事,爬过车的暖子基本上都变了形,尽是歪七乜八,好在功能还是没受好大影响。有些爬车的因为鸡鸡经常被狗仔车后沿磨炼,比一般个人的鸡鸡硬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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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供图)

送公粮

作者 林喜元

  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村,“双抢”之后第一件大事便是送公粮。农民顾不上近两个月的“双抢”劳累,纷纷挑着谷子往公社粮站送。在农民心目中,送公粮是神圣的事——赚钱交税、种地送粮,天经地义,耽误不得。

  天刚亮,父亲叫醒我,就着稀饭咽了几只红薯,便到生产队仓库挑粮。待送的公粮专门放在楼上一间屋里——农民总是把最好谷子筛选出来做公粮,选足选好了公粮之后,剩下的自己有多少吃多少,吃不饱用红薯土豆垫。公粮是无论如何要保质保量的。

  父亲挑150斤,我小,挑20斤。公社粮站十多里路远,平时走路走得快的,要个多小时;挑着担,走走停停,要两个多小时。父子俩穿着破旧厚布罩衫,脚上穿着草鞋,迈着轻快的步子上路了。父亲干农活是好把式,挑担走路也是好劳力,走在前面步履稳健、节奏轻快,一对箩筐在富有弹性的扁担上欢快地上下跳跃——看得出,送公粮,为国家作贡献,父亲的心情是舒畅愉快的!

  十多里路,对于我来说,空手走完都有些吃力,何况挑着担子。我努力地跟着父亲,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父亲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走一段便停下来休息一下。父亲抽着烟对我说:“儿子,要你挑这点粮,并不抵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尝尝做事的滋味和苦楚,明白些事理。你要攒劲读书,考上大学,吃上‘国家粮’,跳出农村,远走高飞;但农民的辛劳你要体验,要记得。”我理解父亲的用心,打很小的时候从拾稻穗开始,到割禾、扯秧、插田、放牛,以及家里的挖土、砍柴、扯猪草,父亲让我干,我从不讲价钱…

  到最后几里路,父亲从我的小箩筐里匀了十来斤加到他的大箩筐里。因为他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又增加了重量,父亲最后几里路也挑得很是吃力。

  终于到粮站了。门口排起了等候验收过秤的长队,只得慢慢移动。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我们了。收粮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虎着脸,从箩筐里抓了一把谷子瞄了一眼,说:“有秕谷,还要车一下!那边有风车。”父亲和我只好挑过去让粮站工作人员使劲地用风车车了一遍,并未车出什么秕谷,我心里便有些不满。重新排队,又捱了半个小时,这时收粮员换成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同样虎着脸,抓了一把瞄了一眼,说:“谷子不太干,挑到那边去晒一下。”我觉得收粮员下结论太过随意,由不满进而恼火!父亲却很是耐烦,安慰我说:“公粮是国家用,要入库储存,质量开不得玩笑,收粮员要求严一些是应该的。”带着我到粮站一角的坪里将谷子铺开晒着。父子俩在屋檐下坐等。不一会儿,父亲便歪头靠着墙打起了呼噜。望着满身汗渍、一脸疲惫的父亲,我的心隐隐作痛。过度的劳累,使不到五十岁的父亲已经明显老态了。

  晒过后的谷子过秤后总重量还是170斤,可见收粮员“不太干"的结论下得确实草率。他们并不知道农民选送公粮不但细致用心,而且严肃庄重。如果说让我们父子这么辛苦折腾叫我颇有些气愤的话,而他们对农民的不信任、不尊重则让我感到格外伤心!

  这使我不由想起上次送派购猪的事。母亲养了一年多的猪达到了派购标准,几个人把猪捆绑在独轮车上,父亲推着,我在前面用绳子搭在肩上拉着,母亲眼泪涟涟地将我们送到村口——她心疼那猪,辛辛苦苦饲养了一年多,养亲了,那猪送到公社肉食站立马会被杀了,母亲舍不得。

  待猪送到肉食站杀完之后,父亲想起母亲养它的辛苦,求肉食站长批条子,砍斤把肉回去给母亲吃。肉食站长冷漠地说:“这次肉紧张,砍不得!”我当时很纳闷:自己养的猪,自己想吃那么斤把肉,为什么还得求人家,而且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父亲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他总是善意地理解和支持政府,支持国家。这让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父辈农民的善良与宽容。

  送完公粮回家路上,父亲甚至啍起了小调,牵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子,你今天也为国家作了贡献,是光荣的!”我问父亲:“我们交粮他们怎么不付给我们钱呢?”父亲诧异地望着我:“交公粮怎么能要钱呢?国家给我们地种,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过上幸福生活,我们当然应该为国家作点贡献。不能要钱的。”

  后来我如父亲所愿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吃上了“国家粮”。农村人能吃上“国家粮",是很大的喜事,而我却常常想着这“国家粮"是父亲那样的农民一粒一粒种出来,一担一担送到粮站,然后给我们吃的,心里就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不知不觉成了我修炼人生的内在动力。它时刻提醒我踏实做人、努力工作,并尽其所能回报父老乡亲。

  退岗了,不干活了,还吃着这“国家粮"。回到老家,看着长辈的、同辈的老乡们还在劳作——他们不劳作不行,一天不干活,一天便没有收入,到干不动了,养老就没有着落。

  多年以来,我为家乡的垦山造林、修路架桥之类也作了些贡献,老乡们每当见到我时总是一脸的感激和敬意,而我却总觉得亏欠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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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肥佬007/摄)

桃元癫子

作者 林喜元

  “桃元癫子”和其父“文林架子”是从外地逃荒到我们生产队的,据说不是亲生父子——桃元是文林在逃荒路上捡的。桃元家虽一无所有,划成分时却被划为富农。原因是“文林架子”皮肤偏白,划贫农不合适。由于成分不好,又是外地来的,桃元父子为人处世一直保持低调。

  其实“桃元癫子”并不癫,只是脑壳不蛮灵泛;“文林架子”也毫无架子可言。名字的附加部分咋来的,无法考证。在农村,几乎每个人都有小名,且是常用名。真名除了读书时在作业本封面用一下,平时几乎无人问津。记工分都是用小名:某月某日,草鱼老倌挖岸;杜崽扯皮眼犁田;记生癞子打蒲滚.....农村人取小名捜皮钻骨(搜肠刮肚),很多小名取得活灵活现。互相称呼时一脸嗤笑,其乐无穷。有些小名明显带有歧视、贬损、耍弄或痞气,相互也毫不含糊地大声喊大声应。有一次公安到生产队找周炳元了解情况,大家一头雾水,竟不知是谁。最后还是“包子老倌”一拍大腿:“是瘪子咀!”

  我印象当中的“文林架子”当时已年过花甲,常穿一件黑色对襟衫,灰色壕头裤,皮肤寡白,晒不黑。一般不作声,颇有些文质彬彬。他身体比较虚弱,哮喘,做事时上气不接下气,很是吃力。有一天晚上,生产队开会,他卷喇叭筒烟时掉了些烟丝,弯腰到地上摸索,一头栽倒,口吐白沫,抬回家便没了。“桃元癫子”扯开嗓子大哭,数落时还夹带着京腔味。

  “桃元癫子”有点像阿Q,个子小,鼠头鼠脑,一看就没有斤两。据他自己说,小时候跟过戏班子,因而间或来几句京腔。尤其是呷点水酒后,便拿腔拿调摇头晃脑脚打搅,碰到女人,堂而皇之摸捏几下,颇有阿Q"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的派头。待被摸妇女对他连骂带挠时,他夸张地喊着“哎哟哎哟"抱头鼠窜!到了家门口,又回过头来大声嚎一阵,然后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头往门框上一歪,便”呼噜”起来。不一会儿,口水顺着张开的嘴流出来,胸前湿了一片。

  生产队出工时,桃元只能做一些出水沟、挖犁角、塞水坝之类的杂活,上不得正场。他的工分底分是6分,比妇女少2分,比小孩多2分。这底分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颇伤自尊,私底下他很是愤愤然,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学阿Q"不与孙子计较"。

  出工中途歇气时,是“桃元癫子”出风头的时候。大家捧他几句,来点掌声加“唷嗬”,他便粉墨登场。就近扯几把稻草往腰间一扎,脱下破草鞋提在手上当红灯,腰一挺,精神抖擞,便演起李玉和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胆"字音高,扯不上,便低八度带过。唱"雄赳赳"时尽力做出威武的样子,但舞台太窄,脚根不稳,踉跄不止。他灵机一动,趁势往水田里一滚,来一番“病龙搅汤”。大家伙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拖着满身泥水,以洗衣服为名,趁机到江里洗澡乘凉去了。

  偶尔玩笑开过头,他也发脾气。

  有一次在山上挖红薯,休息时,他正在大家的掌声中站在土中间扯着嗓子唱"打虎上山"。突然,背后窜出几个小伙子,一边一个把他拎起脚离地,另一个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裤子脱得精光,迅速把准备好的湿泥糊住他的鸡巴,再抬到高岸上“示众"。拼命挣扎无济于事后,他干脆"一露方休",把上衣也脱掉,赤条条叉着腰站在岸上大骂:"你边死早里爷娘冒得教习!我逗里你不是咯?!我踩里你个肚子?!埋你火紧!埋你下洛阳!我通你屋娘!我日你屋祖宗八代!"骂饱了,便赤条条雄赳赳走了。边走边大声说:“我今日不得出工哩!工分一厘得不能少我个!哪个少里我个我日几屋娘!"

  大家对“桃元癫子”的玩闹尽管有点过头,但纯属善意取乐,并非刻意侮辱贬损。那个年代,农村生活单调,一起干活时相互玩笑取乐是常事。且每个地方都有个把两个像“桃元癫子”之类的“活宝”逗大家开心。

  取乐归取乐,大家对“桃元癫子”还是蛮关心。“文林架子”死后,桃元成了“孤儿”,举目无亲,生产把他定为"五保户",确保他的温饱。有个头痛脑热,妇女们便为他烧火做饭、煎药递水,从没冷落过他。有一次因喝酒过量,胃大出血,那几个脱他裤子的小青年连夜轮流背着他一路小跑送到十多里路以外的公社卫生院,帮他捡回一条命。

  六十岁那年,桃元要去公社敬老院。那天,生产队男女老少都来村口送他。他红着眼睛一一握手道别。走到最年长的包子阿公面前,他“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包子阿公”的腿伤心地哭起来。大家心头一酸,止不住泪流满面。乡亲们围着他,牵着他的手说:“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哪里不舒服,捎个话,我们来服侍你,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桃元孩子似的抽噎着,抹着眼泪,不停地”嗯嗯”,一句话也说不出。临别时,朝着他的住屋跪拜三下,起身依依不舍地走了。

  望着“桃元癫子”渐行渐远的瘦小身影,大家格外失落——没了“桃元癫子”,还有啥暖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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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老徐/摄

洗浪水澡

作者 林喜元

  洗冷水澡攸县话叫洗浪水澡。严格讲,它既不是洗澡,也不是游泳,介于两者之间。

  小时候苦,少有快乐的事,洗浪水澡算是格外快乐格外有吸引力的事了。

  洗浪水澡也分两种:江里洗和塘里洗。

  江里一般隔不远就有个坝,把水拦到田里。我们那里叫做“陂”,从上游算起,有一陂二陂直至五陂。陂里的水大约二三尺深。夏天做事之后,尤其是“双抢”期间,中午,脱了一身脏衣,赤条条躺到陂里,特别清爽!这实际上就相当于泡澡,最多用手撑到石头上打几下狗刨。水清澈见底,里面的石头干干净净,清晰可见,小鱼小虾围到身边转,大一点的鱼仔喜欢啃我们的小鸡鸡,啃着啃着鸡鸡就硬起来了--不过硬起来只有寸把长!有时候鸡鸡让螃蟹钳住了,就呲牙咧嘴,大喊大叫!又不能霸蛮扯,只好离开水站到岸上慢慢等,有些螃蟹离开水就会松开。有些则死钳不放。有一回一只大螃蟹钳到眯子眼的鸡鸡高低不松口,他只好赤条条踉踉跄跄走到家里,吃过饭还没松,他爷勉强扯,结果螃蟹扯掉了,蠏钳还在鸡鸡上夹过两日,最后血都紫了!喊赤脚医师连皮带钳子一起切掉。从此眯子眼的鸡鸡成了残疾鸡鸡。

  到塘里洗浪水澡比较接近游泳。塘一般在山沟里,比较偏静,个把两个人不敢去,要三五成群。塘水又深又冷,加上群山环绕,树木丛生,因而显得格外阴森!大人还吓我们说塘里有落死鬼。所以一到塘边就背脊骨发凉,牙齿根打靠!剥过衫衣,站到塘边,先用水在胸脯拍几下,再麻起胆子跳到水里。游的时候总觉得塘底有落死鬼,尽量靠紧大点的小孩。有时碰到有蛇从树蔸子底下向你游过来,吓得赶紧爬上岸,一个个口唇皮紫的,面寡白,鸡鸡基本上缩过冒得里,只剩下蛮豆大的皮在外面!互相望到嗤笑!

  大人是不允许小孩子洗浪水澡的,怕浸死。所以洗冷水澡总是偷偷摸摸。越是不许,越总是偷到洗!有一回在学堂吃完中饭溜到江里洗,被老师发现,把衫衣裤一把撸走,一个个缩到水里不敢出来,最后打上课铃了,冒得办法,只好捏到鸡鸡死走冒然往教室赶!老师做得出一一要我们一排站到黑板底下,手还要松开鸡鸡。底下尽是女同学,窗外还围着好多大人,现足了丑!站过五分钟,老师把衣服一丢,大家蜂涌而上赶紧穿衣,结果有的互相穿错,有的裤子前后穿反,有的衫衣扣起歪的,下课后相互看到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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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供图)

样牛

作者 林喜元

  据本人考证,普通话中与“样牛”对应最准确的词,不是养牛和放牛,而是“看牛”——看护,看守,看管——不让牛在呷草的时候啃食庄稼、踩踏菜蔬。那时候大人把带调皮孩子比作样牛——“古只细豆里(这个小孩)咋里(很)难带,把子(好像)养牛古样(一样)!”相当于眼子打婆娘放不得手。所以,不能认为样牛是细豆里做的事就是简单的事。

  牛难样。蛮复杂!

  那时候生产队给每个7到12岁的适龄“牛童”分配一头牛。样水牛记3个工分,黄牛记2分,母牛带牛崽加半个工分。牛有调皮的有老实的,所以挣这工分难度不一样。但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都是苦事。现在古大里个细豆里还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怀里撒娇,我边嫩古时会(那时候)7岁就是一个劳力了。除了样牛,割禾捡禾先扯秧插田,搞柴扯猪草捡粪挖土,烧火做饭担水搞猪食,样样要做,样样会做!《红灯记》中李玉和称赞李玉梅“拾煤渣担水劈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照光样哇,我边7岁开始就是“大当家的了”!

  我运气好,分到一头听话的老母牛,易得样。我接手样的时候,她已经10多岁了,相当于人年过半百了。她个子小,像一个小巧温顺的农村妇女。一身黄中带棕的毛。 可能是生崽太多的原因,它的肚子显得很大,且向下携喜(耷拉),似乎是个负担。四条腿显得好细,吃力地支撑着她的身躯。脑袋也小,眉心有一小块白毛。一对小角不到两寸长,根本没有战斗力!好在它从不与别的牛争斗。 一对眼睛倒是又大又亮,看人看牛的时候,特别是看她的崽的时候,满眼都是善良和慈祥!她很乖巧聪明,似乎能听懂我的话,看懂我的手势和眼神。于是我经常把她当人一样和它说话,她居然大多能听懂一一我怎么说,她便能怎么做一一牲畜也是通人性的,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它们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只是被我们漠视了而已。

  因为白天要上学,所以,牛只能在早上和暗边(傍晚)样。

  早上最大的问题是不想起床。

  十来岁个细豆里正是要睡觉的年龄。天麻麻亮古时会,我边正当睡得口水直流,大打呼噜!大人先是哄,再是喊,然后是骂,最后是扯!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到床下再说。我们硬是没有睡饱,站到地上还在扯呼噜!大人勉强把我拉出去,还是没张开眼,边睡边懵懵懂懂往牛栏方向走。好在熟门熟路,眯到眼珠也不得走闹(错)。一般要diang(绊)一下脚才会惊起!于是扒拉眼屎,抽几口凉气,伸个懒腰,着力打自家几只嘴巴子,才算完全张(醒)过来。就近找一块石头坐一阵。

  东方露出鱼肚白。习习凉风夹带着花草清香,深吸一口让人神清气爽。各种鸟儿放声歌唱,此起彼伏,好像在比赛。田里的蛤蟆声嘶力竭地呼朋唤友。牛知道我们就会来样它们,也迫不及待地扯起颈根(脖子)“哞哞"大叫......置身如此热闹场景,睡意完全没有了,于是大步流星向牛栏奔去.......

  牛绳一般是挂在牛栏门口——一根绳子上拴着一根手指粗、三四寸长的竹签,这就是样牛的唯一工具。竹签是穿牛鼻子的——牛在一岁左右鼻子上要打个孔,相当于人做耳环洞。三四个男子人将牛崽摁倒,将一根手指粗、一头削尖了的竹签硬生生横打入牛鼻子,血在溅,牛崽在地上在蹦,大声哀嚎,肯定痛得不得了!这根竹签要在牛鼻子里放几个月才取出来,穿牛绳的洞眼便形成了。

  打开牛栏门,先用牛绳兜住牛下巴——老实牛一般会主动伸出鼻子——再用竹签穿入鼻孔,打个活结,便牵将出来。牛崽跟在屁股后面活蹦乱跳,高兴得不亦乐乎!

  平时样牛一般是牵到路边、田边、江边、圳边。我喜欢到圳边样。圳边因为有水滋润,草比较鲜嫩茂盛。将牛牵到圳边后,让牛站到圳中,这样一方面可以吃到圳两边的草,另一方面有个固定的圳路,牛不得乱走。我站在圳边牵着,有时候甚至可以松开牛绳坐到附近看看连环画。牛沿着圳边走边吃。她吃得很细致,圳边圳底,两边二岸,钉一铆二里吃到切,一根草都舍不得漏过。吃一阵又抬头看看我,我拍拍她的脑袋,她会意地摇一摇尾巴又埋头吃起来。一条百把两百米个圳,她可以恰一早晨.......牛崽还不晓得呷草,在附近路上发癫古样,蹦蹦跳跳,好像骨头底的都是乐。样了大约个把小时,看到家家户户炊烟四起,我就牵着牛往回走,牛边往回走还嚼个不停,津津有味一一大人说,这是“嚼回草”。来到牛栏边,牛娘牛崽都不愿进去,只好勉强推它们进去,松开牛绳,关上栅栏门,它们从栅缝里眼巴巴望着我离开,期待着暗边又牵它们出来......

  暗边样牛最大的问题是散过学,玩得不想回。

  上了一日课,最后一节课下课时,我像从牢里放出来,打纸板、旋砣螺、呷石子、跳房子、滚铁环......玩得乌一忘二!但是,心里还是记得要样牛。玩一阵子,恋恋不舍往回赶,直接到牛栏里牵起牛就走,找到另一条圳,如此这般地样到天黑再回去........

  周末时间宽裕些,我们就几个细豆里约到一起样牛。将牛赶到山上,想办法腾出时间玩: 要么把牛绳挽到牛角上,让它们自由活动,等下再去找——这个办法风险比较大,要么牛吃过里别家个菜,要么到时候半天找不到牛。另一个办法是先样一阵,再将牛拴到树下,放心去玩。

  腾出时间做咋个呢?

  春天,就去摘悬几婆(树莓)、勒子、茶苞、茶饵吃;夏天,就缩到山脚下江里捉虾米鱼仔、翻螃蟹、洗浪(冷)水澡; 秋天,吃洋自饭、牛暖子、藤立、毛栗,用撸几广子(一种蕨类,茎是空管)抽茶花糖吃; 冬天,找个地方挖个坑,捡些柴,把火烧起,挖些薯放火里煨,边煨边烤火。薯煨到半生不熟,就迫不及待吃,吃得满口是灰,乌眼乌嘴,样子既好笑又可怜——那时候冒得恰,一日到晚好像岳麓山上放下来的(山上的和尚清苦,缺食,下山来便放肆吃),搜皮打杠搞东西吃,确实造孽。

  人造孽,牛实际上更造孽。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牛有四样事特别可怜。

  其一,大多数时候处于饥饿状态。这么个小山冲,几十头牛,日日要样,高低是几个老地方样,草基本上啃光来,加上样个时间短,细豆里又贪玩,每日牵拉出去表示一下,吃饱没吃饱哪里用了心!好多牛瘦得皮包骨头,风都吹得倒。

  其二,进牛栏等于坐水牢。那个时候牛栏根本没考虑排粪设施,只铺些稻秆和茅草,牛屎牛尿全部淤积在里面,时间长了,潮湿泥泞,臭气熏天!牛在里面根本无法躺下来休息,只能一天到晚站在那里,偶尔来回走动一下,有时候可能实在是支持不住了,牛屎里也躺着休息一会儿。所以,经常看到牛从牛栏里出来一身牛屎。跟大人讲,他们特意是这样,需要牛砣粪,或者叫做砣牛栏(沤烂的牛粪是上好的农家肥)。有时候形容一个人头脑简单、冒得用的人是"你只晓得砣牛栏!"这是农村制造肥料的基本方法,我在《捉火鱼》里讲的"散粪",就是散这个粪。牛只有在搭牛栏(换稻草)那几日可以睡几日好觉,其余长年累月只能站在牛粪中熬过日日夜夜!

  其三,“双抢”犁田疲惫不堪。养牛千日,用牛两时: 春耕和“双抢”。春耕时间不紧,气温也适宜,加上草木茂盛,牛吃得也好,所以不是很苦。“双抢”高温酷暑,又要抢时间,人都累得半死,哪还顾得上牛的死活。从天亮到天黑,有时还要出夜工。水牛和牯牛还好点,像我样的老母牛就非常吃力了。顶着烈日,拖着沉重的犁耙,艰难地在泥泞中跋涉,每迈一步都非常费劲。稍微慢一点就要遭到呵斥和抽打。它只好吃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迈出每一步。牛丫和藤索不太合身的,饭匙骨(肩胛骨)和肚子两边皮都磨破了,红肉张张!每次犁完田,吃我割的冬茅草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只好躺着慢慢嚼,嚼着嚼着就眯着眼睛睡着了。休息一会儿又得接着去犁........

  其四,养儿育女吃尽苦头。我样的那头牛虽然个子小,却是个多产母亲。"矮子婆娘会生崽。"她一生共生育了7个儿女,常常是大的还没长大,小的又出生了。一生中基本上处于带崽女状态之中。自己吃不饱,睡不好,劳动那么艰辛,还要带大那么多子女,何其艰难!但它一直在不遗余力,用心哺育每一个子女。早晚出去吃草时,吃一阵就要抬头看看牛崽在不在身边,一旦不在视线之内,它便焦虑不安,丢了魂似的,大声呼唤。如果还没有出现,它肯定停下吃草,匆匆寻找。找到了就三步并作两步挨到崽身边舔它半天。“双抢”那么累,它哪怕再苦再饿再渴,卸下犁耙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牛崽喂饱。牛崽吃奶喜欢往奶上使劲顶,奶水越不足越顶得厉害。身体单薄的它常常被顶得脚打搅,但它从不躲让,尽量让小牛在它干瘪的奶头上多吮些奶水一一这就是母爱,和我们的母亲一样的伟大母爱!

  离开家乡、离开那头慈祥伟大的老母牛40多年了,但冥冥之中总觉得那头老母牛还在。于是就假设——假如现在再让我来样它,我一定天天让它吃饱,让它住干干净净的牛栏,买机器犁田,不让它干活,甚至买牛奶给牛崽喝,减轻它的哺育负担.......

  当然没有机会了,它早已不在了。

  记得读 大二那年寒假回家,我刚进门,娘就告诉我那头老母牛两个多月前已经死了,难产死的,不过那头牛崽活下来了。听到这个,我呆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强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上初中以后我就没样她了,但每年放寒暑假我都要替别人样她几回,现在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在我心目中,这头老母牛就是我的一个亲人,突然意识到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说不出的难受!

  不由自主地来到熟悉的牛栏门口,看到了那头生下来就没了娘的小牛崽,想起它的母亲用尽平生最后一点力气把它生下来,又万分不舍地离它而去的场景,我心中充满了伤感。小孤儿躲在它哥哥身后怯生生地窥着我。它哥哥倒是跟我熟悉,赶紧凑过来让我抚摩它已萌出小角的头,于是小牛崽也慢慢跟过来,两眼茫然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全然不知这就是与它母亲朝夕相处了六年之久的亲密小伙伴........

  我常常想,任何生命都是生命,哪怕是一株小草,它也是这个缤纷世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天地之间因为有各式各样的生命存在,才会如此丰富多彩,生机盎然!我们没有理由不尊重和珍爱每一个生命个体。小时候总是听大人说“人畜一半”,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人和牲畜是平等的,我们应该要像对待人一样对待牲畜一一这是山沟里善良的农民最朴素的哲学和最温情的逻辑.......

  对不起!老母牛。如果来生还分配我样你,我一定好好样你,不要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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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拍客 老伙计7777/摄)

捉火鱼

作者 林喜元

  捉虾米鱼仔是小时候最好玩、最经得玩的事。包括捉火鱼、塞坝捉鱼、捉石灰鱼、锤石头震鱼、捞虾米、翻螃蟹。。。随便哪种方式,都可以让我们骨头里面都是乐!

  捉火鱼,是指春耕季节的晚上,打着火把,到水田里夹泥鳅鳝鱼。

  记得小时候家乡的早稻田要犁耙两遍。第一遍把草子(紫云英)犁翻到泥里沤着——草子是当时农田里最基本的绿肥,头一年收割晚稻之前撒籽到田里,第二年春天长出来之后,一丘丘田就好像一块块绿毯子。不久又开出无数紫色小花,"绿毯子"又变成"紫毯子",非常漂亮!现在大家赶很远看油菜花,哪里有当年草子好看!现在用化肥,不种草子了,这等美景看不到了。不光这个看不到了,小时候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了。

  田犁翻头遍之后,粗略耙一下,放满水,把牛栏、猪栏里的稻草粪担到田里放成一堆一堆,由我们小孩均匀撒开,称之为"散粪"。现在的小孩看到猪屎牛屎肯定是避之不及,我们小时候却习惯了,并不觉得脏。认认真真撕烂捏碎,均匀地撒到田里。我们散粪的时候,大人们也在田边地头犁田、耙田、作田埂、整秧畦、挖土,劳动号子此起彼伏,唷嗬喧天,加上鸡鸣狗吠、雀叫莺歌,小山村热闹非凡!田岸上、沟圳边,小草争先恐后探出嫩头,山岭换上了崭新的绿装,红杜鹃、紫杜鹃、梓树花、桎木花竞相绽放,美不胜收!这种热闹的、美丽的、生机勃勃的山村景象现在当然也看不到了一一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小山村人烟稀少,田地荒芜,冷静萧条,颇让人伤感.......

  第一遍犁耙之后的水田,就是我们捉火鱼的"战场"。冬眠了几个月的泥鳅鳝鱼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晚上从泥里钻出来,躺在水田里静静享受温暖的月夜

  当期待的夜色即将降临之际,我们紧锣密鼓作着战前准备:从楼上找出鱼篓子用水泡着,将已生锈的夹鱼专用火钳点油擦净,把早已劈好晒干的篾条用秆扎成丈余长的火把。

  匆匆吃过夜饭,腰系鱼篓,手拿夹钳,肩扛火把,撸起袖子,扎起裤脚,兴冲冲出发........

  山冲里的春夜,满天星月,暖风习习。夜鸟在山林中此起彼伏地叫着,水田里蛙鸣声一片!花的芬芳和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个个火把从家家户户涌出,只一会儿,整个小山村便是火把的世界,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充满喜悦和期待的脸庞,上百个模糊的人影在水田中慢慢移动,那场面何期壮观!

  我就近下到田里,乍暖还寒,清凉的田水让我感到特别清爽。我将火把贴近水面,眼睛紧盯着水里,很快就看到水里的泥鳅鳝鱼!火光映照下的泥鳅鳝鱼呈淡黄色,十分圆润,就像黄色的玉,格外好看!它们躺在田里,嘴巴一张一合地吞吐着田水,颇为悠闲自在,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厄运。我慢慢地将火钳靠近它,瞄准它的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夹起放到鱼篓,如梦方醒的鱼在鱼篓里活蹦乱跳,拼命挣扎!直到它们的同伴越来越多,才慢慢安静下来。

  偶尔可以看到一排排砣嫩鱼从脚边蹿过去,不过你捉不到它们,那要白天用另一种方法捉。满田的青蛙在人来时便停止鸣叫,四散跳开;水蛇也出来了,昂着头诧异地望着满垅的火把;蟋蟀、土狗子和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则在田埂上、水岸边、山坡下起劲地为火热的捉鱼场面伴奏..........

  捉鱼的人则各自专注在火把映照的一小块天地里,由火光牵引着慢慢移动,浑然不觉身边的喧嚣。

  我那晚运气好。先是在一堆牛粪旁发现了一个大家伙!开始我以为是条水蛇,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条起码十岁的大鳝鱼!有脚拇指粗,一尺多长,一斤多重,颜色不是一般的淡黄,而是深黑,身上有豆大的一点点褐斑。它把头昂出水面,样子十分威武!这家伙要捉住它可不容易,我既惊喜又有些惶恐,慢慢靠近它,对准它的颈部一钳下去死死夹住一一触到它便感觉到了它强劲的扭动力,我立马用双手使劲握住钳子才没让它溜掉,赶紧跑到岸边(即使夹不住了也叫它跑不掉)。双方对抗了好一阵子,我手都酸了,有些握不住了,它的力量也渐渐小了,但它又来一招:用身子绞缠住鱼钳让你动弹它不得,我只好连鱼带钳放到鱼篓子里,它遇到同伴,才松开身子钻到鳝鱼群里去了,搅得小鳝鱼们惊慌失措,不得安宁。

  那天晚上的另一个好运气,是遇到了一脚窝小鲫鱼。在靠近山边水田的一个大脚窝里,我发现一小片黑黑的影子,凑近一看:一窝十来条小鲫鱼挤在哪儿休息,我又是一阵狂喜!赶紧上岸跑回家拿来鱼罩。它们似乎有所察觉,待我回来时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脚窝。我蹑手蹑脚靠近,猛地用鱼罩扣住它们,它们在里面猛烈翻腾也无济于事了,我从鱼罩上方的口子伸进手去,瓮中捉鳖似的把它们一条条“捉拿归案"!

  待我弄完这些,才发现火把已快烧到手了,赶紧扔掉。抬头一看,满垅的火把已全无踪影!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蛙也不叫了,鸟也不鸣了,昆虫也结束了伴奏,整个山寨一时间静得吓人!只有猫头鹰时不时发出一声鬼似的叫声,叫人毛骨悚然!我傻傻地坐在田埂上发呆,一阵凉风吹来,全身起满鸡皮疙瘩。捉鱼时那种兴奋感顿时荡然无存!待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辨明方向,摸索着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摔了不知多少跤,远远看到家中的微弱灯光了,才慢慢放松了一些。突然,一只野猫从我面前窜过去,我的心又一紧,冒出一身冷汗!没走几步,又踩到一条水蛇,水蛇抬头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痛得我呲牙咧嘴,倒抽凉气!好在水蛇无毒,我吐点口水搽了一下又走。好不容易快到家了,跨一条圳沟时会脚下一溜,摔到圳里,我下意识地死命护住鱼篓,才没让鱼倒掉。拖着一身泥水和疲惫回到家里时,照例只有母亲在等着我,拿来木脚盆,灌满水,将大半篓鱼全都倒入盆中,鱼进到水里立马活跃起来,望着满满一盆活泼可爱的鳝鱼泥鳅和小鲫鱼,尤其是那条十年难遇的大鳝鱼,我开心地笑了,母亲也满意而慈地抚摸着我的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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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星辰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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